裴 少 尹
［唐］张 读
唐贞元
[1] 中，江陵 [2] 少尹 [3] 裴君者，亡其名，有子十余岁，聪敏有文学，风貌明秀，裴君深念之。后被病，旬日益甚，医药无及 [4] 。裴君方求道术士用呵禁 [5] 之，冀瘳 [6] 其疾。有叩门者，自称高氏子，以符术为业。裴即延入，令视其子。生曰：“此子非他疾，乃妖狐所为耳。然某有术能愈之。”即谢而祈焉。生遂以符术考召 [7] 。近食顷 [8] ，其子忽起曰：“某病今愈。”裴君大喜，谓高生为真术士。具食饮，已而厚赠缗帛 [9] 谢遣之。生曰：“自此当日日来候耳。”遂去。
其子他疾虽愈，而神魂不足，往往狂语，或笑哭不可禁。高生每至，裴君即以此祈之。高生曰：“此子精魄已为妖魅 [10] 所夺，今尚未还耳。不旬日当间 [11] ，幸无以忧。”裴信之。
居数日，又有王生者，自言有神符，能以呵禁除去妖魅疾，来谒。裴与语。谓裴曰：“闻君爱子被病，且未瘳，愿得一见矣。”裴即使见其子。生大惊曰：“此郎君病狐也，不速治，当加甚耳。”裴君因话 [12] 高生。王笑曰：“安知高生不为狐？”乃坐，方设席为呵禁，高生忽至。既入，大骂曰：“奈何此子病愈，而乃延一狐于室内耶？即为病者耳！”王见高来，又骂曰：“果然妖狐！今果至，安用他术考召哉？”二人纷然相诟辱 [13] 不已。
裴氏家方大骇异，忽有一道士至门。私谓家僮 [14] 曰：“闻裴公有子病狐，吾善视鬼，汝但告请入谒。”家僮驰白。裴君出，具话其事。道士曰：“易愈耳。”入见二人，二人又诟曰：“此亦妖狐，安得为道士惑人？”道士亦骂之曰：“狐当处郊野墟墓中，何为挠人乎？”既而闭户相斗殴数食顷。裴君益恐，其家僮惶惑，计无所出。及暮，忽阒 [15] 然不闻声。开户视之，见三狐卧地而喘，不能动矣。裴君尽鞭杀之。后其子旬日乃愈。
——《宣室志》
【赏析】
志怪小说中，以妖狐为主题的很多，较常见的模式是：妖狐化为美女，迷惑书生，后为道士所除云云。《裴少尹》的故事虽然也是以妖狐作祟为主题，但内容却大异其趣。它先是叙述裴少尹的儿子得病，医治无效，只好希求请术士来医治。就在这时，一个姓高的术士登门拜访。裴自然很高兴，忙请他来看儿子的病。高看后说，这是妖狐作怪，跟着就用法术把妖怪拘治。很快，儿子的病就好了，裴很庆幸遇到真术士，就厚赠财物给高。高说，他会时时来看望的。
本来，故事至此，可以结束了。但作者又续写裴的儿子病虽然好了，但还是神魂颠倒，狂语哭笑。这样，就又引出一位自称会除妖的王生。王生看了他的病，惊叫说是被妖狐作怪，要速治。裴谈及曾请高生医过，王生就说：安知高生不是狐呢？于是，设席作法。这时，高生忽然走来，见到这样的情况就大骂：“怎么请一个妖狐来呢？它正是使人致病的狐精！”王见高来，也骂他是狐精。这样，两个就互相诟骂起来。
故事至此，真是扑朔迷离，够复杂的了。忽然，又有一个道士进门说：“听说你家公子被妖狐迷惑致病，我想看一下。”裴就把情况告知，道士表示可以给他解决。入门，见到高、王二人，又骂道：“这妖狐怎么变成道士来迷惑人？”道士跟他们对骂，后来就在室内互相斗殴，相持了很长的时间。裴和家人很惊恐，徬徨无计。到了暮夜，听不到声音，裴开门一看，三狐都仆地喘气，就把它们全杀死。裴的儿子经旬日也就病愈了。
这则故事悬念迭起，故事的发展，出乎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写得合乎情理，很有层次。
怪异故事自然是编造的。但它告诉人们：所谓术士以符咒治妖怪之类都是骗人的。故事叙高生治愈裴公子时，“裴君大喜，谓高生为真术士”，可见世上的假术士就多得很。而被认为“真术士”的高生，原来却是妖狐。这些术士，有时会制造怪异的事，让人们相信，找他们来作法，以骗取钱物。而术士与术士之间，又往往各施其技，水火不相容，以至互相争斗。其实，所有术士这一类骗子，都是一丘之貉。读过这则故事，我们的头脑是会清醒许多的。
（龙潜庵）
注 释
[1].贞元：唐德宗年号（785—805）。
[2].江陵：县名，今属湖北。
[3].少尹：州府副职的官员。
[4].无及：达不到，即无效。
[5].呵禁：迷信的说法，用符咒镇压鬼怪。
[6].瘳（chōu）：病愈。此指治愈。
[7].考召：术士作法把鬼怪拘来。
[8].食顷：吃一顿饭的时间，指短时间。
[9].缗（mín）帛：缗，穿铜钱的绳子，借称钱（古以一千钱为一缗）;帛：丝织品。缗帛：泛指财物。
[10].妖魅（mèi）：妖精鬼怪。
[11].间（jiàn）：病愈或好转。
[12].话：谈及。
[13].诟辱：辱骂。
[14].僮：奴仆。
[15].阒（qù）：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