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瑴
[唐]张 读
元和
[1] 中,博陵 [2] 崔瑴者,自汝郑来,侨居长安延福里。尝一日读书牖 [3] 下。忽见一童,长不尽尺,露发,衣黄,自北垣下趋至榻前。且谓瑴曰:“幸寄君砚席,可乎?”瑴不应。又曰:“我尚壮,愿备指使,何见拒之深耶?”瑴又不顾。已而上榻,跃然拱立良久,于袖中出一小幅文书,致瑴前,乃诗也。字细如粟,历然可辨。诗曰:“昔荷蒙恬 [4] 惠,寻遭仲叔 [5] 投。夫君不指使,何处觅银钩 [6] 。”览讫,笑而谓曰:“既愿相从,无乃后悔耶?”其童又出一诗投于几上,诗曰:“学问从君有,诗书自我传。须知王逸少 [7] ,名价动千年。”瑴曰:“吾无逸少之艺,虽得汝,安所用?”俄而又投一篇曰:“能令音信通千里,解致龙蛇运八行,惆怅江生不相赏,应缘自负好文章。”瑴戏曰:“恨汝非五色 [8] 者。”其童笑而下榻,遂趋北垣,入一穴中。瑴即命僕发其下,得一管文笔。瑴因取书,锋锐如新。用之月余,亦无他怪。
——《宣室志》
【赏析】
本篇写博陵崔瑴与一个笔怪小童的相遇过程。乍一看,这篇志怪小说不过是描述崔瑴怎样得到一管文笔,但细细读来,便会觉得作者的用意及手法颇有独到之处。
其特点首先在于对崔瑴的描绘。文人本该是见笔如获至宝,可崔瑴对笔的态度却十分冷漠。当小童谓瑴曰“幸寄君砚席,可乎”时,崔瑴的态度是一声不应。当小童问“我尚壮,愿备指使,何见拒之深耶”时,崔瑴依然不理不睬,连看也不看。当小童来到崔瑴的床上,拱立良久,于袖中抽出一幅“细字如粟,历然可辨”的诗稿时,崔瑴毫无惊喜之状,而是消极地说道:“既愿相从,无乃后悔耶?”在小童又拿出第二幅诗稿后,崔瑴仍旧是一副冷面孔,淡漠地说:“吾无逸少之艺,虽得汝,安所用?”从这字里行间,读者会感到作为文人的崔瑴有一种颇不得志的惆怅,显然,这是作者内心情绪的流露,也是当时一部分文人心态的展现。这就使这篇小说不是单纯地志怪,而是写出了人的性格与遭际,它没有停留在一个奇异事件的描述上,而是进入到人的深层面,向读者展示了与其说是崔瑴,勿宁说是一些文人的内心世界。
文中所出现的三首诗,借笔怪小童之口,表白了毛笔的身世与价值,流露了其急切为世所用的心情。它既与全文浑然为一体,是小说情节的一部分,又独立成篇,有着自身特殊的审美意义。
另外,小说的结尾也处理得比较好,小说中写道:“瑴即命仆发其下,得一管文笔。瑴因取书,锋锐如新。用之月余,亦无他怪。”作者由虚而实,把那一个精灵小童幻化为这一管实实在在的文笔,它与正常的笔一样,没发现有什么奇异之处。这又使读者不禁生发由实而虚的幻想,人们看着自己握在手中的一枝笔,甚至会想:它是不是也有灵性呵?
(王红箫)
注 释
[1].元和:唐宪宗年号(806—820)。
[2].博陵:郡治今河北定县。
[3].牖:窗户。
[4].蒙恬:秦名将。传说他曾经改良过毛笔。
[5].仲叔:复姓。
[6].银钩:此喻书法刚劲有力。
[7].王逸少:东晋书法家王羲之,字逸少。
[8].五色:青黄赤白黑,泛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