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咬 耳
［宋］洪 迈
池州
[1] 人徐忠者，虽出市井间，而好勇尚气节，赴人患难，急于己私。闾里有争阋 [2] 不平之事，横身劝解，必使曲直得其情然后已，以故与之处者，无不心服。一日，有少年来云：“昨夜泄水桥畔，历鬼迷杀一丈夫汉，汝何不为断理！”徐不能答，闷而归。至晚，径诣桥上默坐，往来者询其何所营干，而暮夜单独在此，曰：“我寻鬼打。”人皆传笑，以为痴绝。邻右恶子差有胆者，相与伏于隐处，观其所为，亦虑或逢鬼困，当共救护也。约三更后，望见鬼物三四辈出水中，勃窣 [3] 而来，徐阳睡不顾。内一鬼云：“徐忠粗人在此，是落它便宜，切不可与斗。”又一鬼云：“且去看它如何！”众皆留驻不动，此鬼孑孑 [4] 前进。渐逼徐侧，不觉遭搦捕，痛殴数十拳，如击腐草。鬼亦伸臂相持，不能胜，遂毙于地。徐才脱手，失其所在矣。此桥素为怪区，从此宁贴。后渡淮省亲，过崇阳 [5] ，道中值一屠，执棰一客索钱。徐知曲在屠，责之曰：“他是远乡小客，汝是当地屠户，岂得耽嗜村酒，欺凌取财！”客得脱去。而两人争忿不息，自朝至午，面血淋漓，屠左眼为徐所枯，屠亦啮下徐右耳，各以倦极分散。徐自是不复还乡，虑以缺耳取笑，人呼为徐咬耳。乾道二年，过和州 [6] 白望市，忽际异人，遂能谈量祸福，往往多应。今往来真扬 [7] 之间，异事甚多，未暇纪录。
——《夷坚志》
【赏析】
本文一开头就提纲挈领地描述了主人公的性情、人格：好勇，尚气节，急人所难，遇有不平，必仗义执言。这种写法，现代的小说家不再采用，但是在古代，以简练的文字为主人公勾勒一个“第一印象”，却是多数短篇小说家惯用的章法。本篇志怪好就好在作者不是单纯地图解人物，而是运用形象化的语言、人物自身行为举动来说明人物的个性。作者选用了两个典型事例：一与鬼斗，一与人争。选用了两句符合人物性格的语言：与鬼斗时，说：“我寻鬼打”；与人争时，说：“他是远乡小客，汝是当地屠户，岂得耽嗜村酒，欺凌取财！”言语不多，却刻画出徐忠“好勇”和“横身劝解”的个性。对鬼，大约是没有什么好谈的，故以“打”字为先；对人，必论是非曲直，故以论理为上。书中主人公两段简短的话语，正好烘托出其性格的两个方面。徐忠那“赴人患难，急于己私”的特点，又是在人物的动作描写中表现出来。有人指责他没有为被鬼迷杀的人伸张正义，徐忠“不能答，闷而归”。一个“闷而归”，就写出了徐忠“急于己私”的特征。在与屠户论理中，徐忠说客人是“远乡小客”，殊不知他也是省亲路过此地的客人。但是一见别人有难处，便奋不顾身，连自己的身份、处境都置之脑后。尽管徐忠为此付出了代价，却也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与之处者，无不心服”。文章的开头点明人物的性格、性情，以下选用典型事例以及符合人物性格的语言、动作来对这一性格特征加以“皴染”，能使读者在一览之余对人物个性有更加深刻鲜明的印象。这种写法对今天的小说家来说，又何尝不可以借鉴呢？
（陈建生）
注 释
[1].池州：治所在今安徽贵池县。
[2].争阋（xì）：争斗，争吵。
[3].勃窣：跛行的样子。
[4].孑孑（jié）：单独、孤单的样子。
[5].崇阳：治所在今湖北崇阳县。
[6].和州：治所在今安徽和县。
[7].真扬：真州和扬州。真州，治所在今江苏仪征县。扬州，治所在今江苏扬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