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显灵

［清］梁恭辰

吾郡

[1] 城隍庙，本屏山地层叠而上，形势巍峨，香火最盛。余周历各省，所见庙貌，无此壮观也。少闻莆田县有王监生一案。王素豪横，见田邻张妪田五亩，欲取成，方造伪契贿县令某断为己有。张妪无奈何，以田与之，而中心甚愤，日骂其门。王不能堪，买嘱邻人殴杀张妪，召其子视之，即执以鸣官，诬为子杀其母。众证确凿，子不胜毒刑，遂诬伏，将请王命登时 [2] 凌迟矣。总督苏昌闻而疑之，以为子纵不孝殴母，当在其家，不当在山野间。且遍体鳞伤，子殴母必不至此；乃檄福州、泉州二知府会鞫 [3] 于省中城隍庙。两知府各有成见，仍照前拟定罪。其子受绑，将出庙门。大呼曰：“城隍爷爷！我家奇冤极枉，而神全无灵响，何以享人间血食哉！”语毕，西厢突然倾倒。当事者犹以庙柱素朽，不甚介意。及牵出最下一层庙门，则两泥塑鬼隶忽移而前，以两梃 [4] 夹叉之，人不能过。于是观者大噪，两知府亦悚然，重加研讯，始白其子冤，而王监生伏法。城隍之香火，从此益盛。而头门两皂隶前，进香者亦不绝。此先祖资政公目击其事，为家大人述之云。

——《池上草堂笔记》

【赏析】

《池上草堂笔记》为梁恭辰所著的一部笔记小说，计二十卷，“多记因果劝诫之事”。这篇《城隍显灵》虽亦属此类，它却在一个宗教迷信的框架之中，描绘了一个血淋淋的冤狱故事，深刻地显示了清末政治的黑暗、吏治的窳败及乡村中地主豪绅的残暴不法，描绘了官绅勾结、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社会现实。故事叙述王监生私造伪地契，买通县令，强夺一位张姓老太太的五亩田地；进而又雇用打手将张老太太打死并嫁祸于其子，诬告张子杀死他自己的母亲。官府因收受了王监生的贿赂，便对张子施以毒刑，屈打成招，并判凌迟处死之罪。这种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的行径，本是封建社会中常见之事。尽管在整个狱讼过程中，亦有较为正直的官吏产生过疑问，但皆因官府的昏聩及成见而未能翻案。在被绑赴刑场之时，张子呼天抢地，质问那泥塑木雕、享受人间香火“血食”的城隍。于是奇迹发生了：先是庙宇的西厢倾倒，继而庙门泥塑木雕的“鬼隶”向前移动并以棍棒挡住人的去路，于是引起了围观群众的鼓噪不满，从而迫使官府重新审理此案，最终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张子的冤情得以洗白，而作恶的王监生则“伏法”受惩。当然，城隍庙的香火也就因此而更加鼎盛。这个故事的典型之处在于，它兼有“惩恶扬善”与“因果报应”两种小说模式的特点，将当时的社会现实揭露得非常深刻。它事实上已向人们表明：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全无保障，腐败透顶的官府根本不能保护人民，相反它已沦为土豪劣绅作伥的工具。人民的冤屈只能祈求泥塑木雕的城隍爷来伸张了！因此，本篇中的城隍显灵、鬼隶拦路叉人等怪诞不经、违背常识的现象，就在客观上被赋予了更深刻的意义——它向人们证实了马克思主义的一个真理：政治越光明，宗教便越暗淡；政治越黑暗，宗教便越光明。

（胡邦炜）

注　释

[1].吾郡：即梁恭辰籍贯福建福州。

[2].登时：到时。

[3].会鞫（jū）：会审。

[4].梃（tǐng）：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