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星 子（其一）

［清］和邦额

京师某宦家，其祖留一妾，年九十余，甚老耄，居后房，上下呼为老姨。日坐炕头，不言不笑，不能动履，形似饥鹰，而健饭无疾病。尝畜一猫，与相守不离，寝食共之。

宦一幼子，尚在襁褓，夜夜啼号，至晓方辍。匝月不愈，患之。俗传小儿夜啼，谓之夜星子，即有能捉之者。于是延捉者至家，礼待甚厚。捉者一半老妇人耳。是夕，就小儿旁设桑弧桃矢，长大不过五寸，矢上系素丝数丈，理其端于无名之指而拈之。

至夜半，月色上窗，儿啼暂作。顷之，隐隐见窗纸有影，倏进倏却，仿佛一妇人，长六七寸，操戈骑马而行。捉者摆手低语曰：“夜星子来矣，来矣！”亟弯弓射之，中肩，唧唧有声，弃戈返骑。捉者越窗引线，率众逐之。拾其戈观之，一搓线小竹签也。迹至后房，其丝竟入门隙。群呼“老姨”，不应。因排其闼，燃烛入室，遍觅无所见。搜索久之，忽一小婢惊指曰：“老姨中箭矣！”众视之，果见小矢钉老姨肩上，呻吟不已，而所畜猫犹在胯下也。咸大错愕，亟为拔矢，血流不止。捉者命扑杀其猫，小儿因不复夜啼。老姨亦由此得病，数日即死。

兰岩曰：怪出于老姨，诚不知其何为，想系猫之所为。老妇龙钟，为其所使耳。卒乃中箭而亡，不亦冤乎！

——《夜谭随录》

【赏析】

此猫作祟，夜来发难，这正是：夜猫子闹宅，举家不安。

可是有谁察知个中原因呢？谁清醒，谁糊涂呢？

说清醒的，开始就只有一个，就是那尚在襁褓中的幼儿，他之所以“夜夜啼号，至晓方辍”，其实是出自心灵的一个信号，只是他不能言语，唯一的表达方式是长夜啼哭。这当然是难以引起家人明白的。但事出有因，有异于常态，故家人出于传统民俗推理，也知道一定是作祟者在焉。但是，谁作祟？不清楚，所以不免要寻根溯源一番。

原来夜间作祟的竟是一只猫，这是与老姨朝夕相处的唯一伴侣；即使此猫玩弄手法，移花接木，嫁赃于主人，也是仍难转移众目睽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由存疑质疑到终于弄清真相。

唯一糊涂不醒的，就是那位九十多岁的老姨。她久经沧桑，阅历可谓深矣。这只猫，也可说是她老年最大的安慰，一种弥补心理失衡的“填充剂”，“相守不离，寝食共之”，人猫相依为命。虽天地之广，她却是以坑头方寸立锥之地为生活唯一场所，耳目不闻扉外事，意识也处于铁罐式似的密封状态。这样，当然是不易发现她所居“后房”以外的奇怪现象的，也决不会想到此猫已嬗变为猫怪了的。

养猫者为猫所害，这真是悲剧。但尤为可悲的是，自己肩上插上了箭矢，流血不已，却不知道来自何方。在这里，死不悔悟和死不醒悟，其实是同样含蕴。不过，说来也是通病，那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往往糊涂而易为迷惑而受害，文中深意足可体味也。

（盛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