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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 怪(其一)
[清]和邦额
某公子为笔帖式,家颇饶裕,父母俱存,兄弟无故,得人生之一乐焉。上下食指甚繁,而尤喜畜猫,白老乌员,何止十数。每食则群集案前,嗷嗷聒耳。饭鲜眠毯,习以为恒。
适饭后闲话,家人咸不在侧,夫人呼丫鬟数四,不应。忽闻窗外,有代唤者,声甚异。公子启帘视之,寂无人,惟一猫奴踞窗台上,回首向公子,面有笑容。公子大骇,入告夫人,诸昆弟闻之,同出视猫,戏问曰:“适间唤人者,其汝也耶?”猫曰:“然。”众大哗。其父以为不祥,亟命捉之。猫曰:“莫拿我!莫拿我!”言讫一跃,径上屋檐而逝,数日不复来。举室皇然,谈论不已。
一日,小婢方饷猫,此猫复杂群中来就食,急走入房,潜告诸公子。诸公子复大扰,同出捉之,缚而鞭之数十。猫但嗷嗷,倔强之态可恶。欲杀之,其父止之曰:“彼能作妖,杀之恐不利,不如舍之。”公子阴命二仆,盛以米囊,负而投诸河。甫出城,囊骤空。临河而返,猫已先归,直至寝室,启帘而入。
公子兄弟方咸集父母侧论猫事,瞥见猫来,胥发怔。猫登踞胡床 [1] ,怒视其父,目眥欲裂,张须切齿,厉声而骂曰:“何物老奴 [2] ,尸诸余气,乃欲谋溺杀我耶?在汝家,自当推汝为翁;若在我家,云仍辈 [3] 犹可耳孙焉,汝奈何丧心至此?且汝家祸在萧墙,不旋踵而至;不自警惕,而谋杀我,岂非大谬!汝盍亦自省平日之所为乎?生具螾蚁 [4] 之材,夤缘得禄。初仕刑部,以钩距得上官心。出知二州,愈事贪酷。桁杨 [5] 斧锧,威福自诩。作官二十年,草菅人命者不知凡几!尚思恬退林泉,正命牖下,妄想极矣!所谓兽心人面,汝实人中妖孽,乃反以我言为怪,真怪事也!”遂大骂不已,辱及所生。举室纷拿,莫不抢攘。或挥古剑,或掷铜瓶,茗碗、香炉尽作攻击之具。猫哂笑而起曰:“我去!我去!汝不久败坏之家,我不谋与汝辈争也。”亟出户,缘树而逝。至此不复再至。
半年后,其家大疫,死者日以三四,父子坐争地免官,父母忧郁相继死。二年之内,诸昆弟、姊妹、妯娌、子侄、奴仆死者,几无孑遗。唯公子夫妇及一老仆暨一婢仅存,一寒如范叔 [6] 也。
【赏析】
䦵斋 [7] 曰:“妖由人作,见以为怪,斯怪作矣。”唐魏元忠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非见理明晰,不能作是语。虽然,内省多疚,亦不易作坦率汉。
——《夜谭随录》
【赏析】
猫怪者,怪猫也。
这真是一只懂历史、识未来、知善恶的怪猫,它能言、能笑、能怒,有是非、有法术,且能学人之语,说出一番大道理,把笔帖式公子之父作官二十年“兽心人面”,“草菅人命者不知凡几”始末如数家珍,一一昭揭示众,并由此推导和预示如此血腥起家,不久必是“败坏之家”无疑。
看他的过去,就知道他的未来,这只怪猫正是天才的预言家。它的预言是合乎规律的。在这个颠倒世界,自己干了丧心病狂的怪事,“乃反以我言为怪,真怪事也!”持怪说怪,危言耸听,真是不及一猫之见识多矣!如此罪恶之家,如何不衰败!怪猫振振有词,言之凿凿,难怪要遭这一家嫉为敌仇了,不得已而只得离去。猫之所言,实道出了官场之腐败罪恶;猫之出言亦甚生动,如“莫拿我,莫拿我”,则恰如古代之童话。
(盛巽昌)
注 释
[1].胡床:交椅、交床。《贵耳录》:“今之校椅,古之胡床也。”相传由西域传入,故名。
[2].老奴:轻蔑的称呼,如老家伙、老东西。
[3].仍(réng)辈:孙子一代。
[4].螾(xǐn)蚁:蚯蚓、蚂蚁。
[5].桁(héng)杨:古刑具。系枷在脚上或头颈用以拘系囚犯的刑具。
[6].范叔:即范雎,战国魏人。为须贾所诬,化名张禄,逃往秦国。后为秦相,须贾使秦,范雎敝衣往见,须贾见他穷困,说:“范叔一寒如此哉!”赠以绨袍一件。后人常以他比拟为穷苦者。
[7].䦵斋:即作者和邦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