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郎 （生查子）

贺铸

西津海鹘舟，径度沧江雨。双艫本无情，鸦轧如人语。

“挥金陌上郎，化石山头妇。何物系君心？三岁扶床女！”

在长期的中国封建社会里，由于妇女一直作为男子的附庸，因而就产生了许多“痴心女子负心汉”的爱情和家庭生活悲剧。古代进步作家在涉及这一主题时，往往毫不犹豫地把同情给予那些不幸的女子，而把谴责批判的矛头直指负心之徒。方回哲宗元祐四年（1089）八月在历阳曾赋《望夫石》一诗，借当涂“望夫山”的传说歌咏了这一主题，“交游间无不爱者”（《王直方诗话》）。很可能在同时，他又写了这首词，再一次表达了自己鲜明的爱憎。

上片开端两句亦叙事亦写景。“西津”，西方之渡口，此泛指送别之地；“海鹘舟”，轻捷如海鹘的船。词人一开篇就以泼墨式的手法，大笔挥洒，为我们绘出一幅沧江烟雨送别图。在一派烟雨之中，那艘轻捷的船儿离开渡口，径直地渡过沧江，消失在迷茫的远方。这里，词人没有直接去写送者和行者，更没有直接去写送者的悲恸和行者的决绝，而只以津、舟、江、雨所组成的浑茫开阔的图画把二者都包容在其中。词人在“度”之前加一“径”字，大有深意。“径”，直也。即使是妻悲女啼，情意绵婉；即使是气候恶劣，雨急浪险，船还是一点也不犹豫，一点也不留恋地径直而去。一字着力，用心良苦，景中含情，令人回味。

三、四两句，词人采用“移情于物”的手法，出人意料地把双艫（即橹）摇动时连续而又低沉的鸦轧声当作触媒，产生“荒诞”而又入情的设想。连这本无生命，本无感情的“双艫”也为上述的送别场景所感动，从而像一个阅尽人间悲欢的老人那样发出深情的喟叹，词人内心感情的这段郁积也就不言而自明了。

换头应全为“双艫”“人语”之内容。（也有人认为这首词“前边写送别丈夫时的情景，后边说自己坚贞不移”，但如果这样理解，“人语”就无法落实，故不取。）当然，这实际上也就是词人的内心独白。前两句化用故事，对偶天成。上句出自刘向《列女传》：鲁人秋胡外出做官，五年乃归。未至家，见路旁妇人采桑，悦之，以金引诱，遭妇坚拒，回家后始知为其妻。这里借秋胡以指那些用情不专、二三其德的男子。下句出自民间传说。望夫石各地多有，传说大同小异，如《太平寰宇记》卷一〇五《太平州·当涂县》载：“望夫山，在县西四十七里。昔人往楚，累岁不还，其妻登此山望夫，乃化为石。”这里指纯朴坚贞、忠于爱情的妻子。本来，这是两个各自独立并完整的故事，现在，词人借双橹之“口”把二者并列在一起，顿时就产生极为强烈的效果。一方无行，一方痴情；一方薄幸，一方坚贞。相比之下，人们很自然就会得出一方使人齿冷，一方使人钦敬的结论。

最后两句，以反诘呼起，感情变得更加强烈。词人在“有什么东西能系住你的心”这一问之中，已经包含了对负心丈夫的谴责。接着，又以家中还有刚刚能够扶着床沿走路的三岁女儿来进行再一次的劝喻，诚挚委婉，给人以感情上的强烈震撼。

读完这首词，给我们印象最深刻的当然是词人将物拟人，以“物语”传己情手法的运用。虽然在民间诗词中这种用法早已有之，如汉乐府中的《乌生》、《雉子斑》，都是假禽言来更深刻地表现主题。不过禽言毕竟是以“禽有生命，禽可以鸣”这一生活现实作为它的基础。方回在接受这一影响的同时，以“艫语”来表达自己要说的话，可谓推陈出新。

（李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