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 宝月山作

仲殊

清波门外拥轻衣，杨花相送飞。西湖又还春晚，水树乱莺啼。 闲院宇，小帘帏。晚初归。钟声已过，篆香才点，月到门时。

仲殊是北宋著名诗僧，东坡守杭州，雅重其人，尝称“此僧胸中无一毫发事，故与之游”。仲殊此词作于杭州宝月寺。寺在城南吴山西偏宝月山麓，与西湖清波门相近。这是一首暮春即兴之作，掇拾眼前景物，却从容自在，深得诗家三昧。

上片四句写湖畔春景，嫣然独绝。清波门在杭城西南，地濒西湖，为游赏佳处。“清波门外拥轻衣”，受风的衣裾，膨松松地拥簇着自己往前走，衣服也像减去了许多分量似的。一个“拥”字下得多么工炼，它与“轻衣”的搭配又是多么熨帖入微。一种清风动袂、衣带飘然的风致，就这样被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了。写罢湖上的和风，接着写柳絮——古代杨柳无别，这是暮春的使者。随风飘荡的杨花陪伴着自己走上寺门的归路。“相送飞”三字将一种殷勤护持的情意传达出来了。一切无情并化有情，于此可见出作者的心境，它与融和的景物是多么和谐地统一在一起。“西湖”句由景物描写折到时令，笔意一转，带出下文。“水树乱莺啼”五字重涂浓抹，俨然一幅江南春色图画。丘迟《与陈伯之书》所述“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之佳丽景色，并于此五字中见之。特别是这个“乱”字下得很有力量。试想一下：一个缁衣白足的诗僧，徜徉在湖边山脚的花径上，周围是缤纷的花雨，耳边是如沸的莺声，这是多么惬意的游春图景呵！“乱”也者，言其纷至沓来，不暇应接之状也。自在娇莺恰恰啼，本已令人颠倒情思，何况是群莺乱啼，更何况是在这湖边花径之上，真足以摄召魂魄了。

如果说上片写春色之秾丽，是以表现动态之美见胜的话，那么，转入下片，则以表现深静之意境见工了。上下两片，一动一静，相映成趣，具见匠心，便有珠联璧合之妙。

过片一起三句，点出寺宇阒寂、僧寮清幽的场景，而用一“归”字与前片关合，以实现这一场景的转换。曰“闲”，曰“小”，曰“初”，皆涉笔轻灵，雅称其题，仿佛把人带进了一个红尘不到的世界。结拍三句，进一步烘托寺中的环境，补足前意。作者抓住了三个有时间特征的景物——钟声、篆香和月色，来加以刻画。一结悠然，有竟体空灵之妙。撞钟击鼓，为佛门旦暮必行的功课。卢纶“孤村树色昏残雨，远寺钟声带夕阳”（《出关言别》），杜牧“夜深月色当禅处，斋后钟声到讲时”（《赠惟真上人》），都是描写晚钟的名句。仲殊即景写来，亦实亦虚，尤有远韵。接着又拈出“篆香才点”与之作偶，更觉笔有余妍。用“篆”字形容回旋上升的烟缕，真是工致入微了。以晚钟之远韵匹篆香之烟痕，是声与色、大与小之对比，又都取景目前，真如天设地造一般。“月到门时”，本是归时实景，惟用在钟声、篆香之后，便觉充满禅机和妙不可言了。诗是人格的披露，诗中的物象，则是诗人心灵的闪光。从这轮伴随着诗僧回到山门的朗月里，我们不是可以感受到作者襟期的洒落和行止的自在从容么？黄昇称其“字字清婉，高处不减唐人风致”，洵为知言。这是一杯醇醪，让我们细细呷品它吧！

（周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