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 都城元夕

毛滂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蓬莱清浅对觚棱。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谁见江南憔悴客，端忧懒步芳尘。小屏风畔冷香凝。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

这首小词历来深得人们喜爱，甚或推为《东堂词》中品格最高的一篇，堪与见赏于苏东坡的《惜分飞》（泪湿阑干花著露）一词相颉颃。

毛滂平生沉沦下僚，不得展其骥足。此时客居京城，困顿潦倒，憔悴不堪。汴京元夕本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个夜晚，但在羁滞异乡的词人，却别有一番滋味。然而毛滂毕竟是毛滂，似乎生活的蹉跌不足以泯灭他那开朗的个性，他的词篇充满潇洒的风致。满怀苦情，尽以飘逸秀雅之笔抒写，正表现了东堂词的艺术风格。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开篇以“闻道”二字引出元夕盛况。言“闻道”，知作者未曾涉足其间，下文只是虚写。宋人诗词中常以长安代指都城汴京。“长安灯夜好”，以泛笔起，下面皆由此句拓展开去。“雕轮”、“宝马”，是豪宦人家所乘。这句带有浓郁的华贵气息，车马如云，更见士女之众，兴致之高。这里虽然是夸张之笔，一旦比之于下面三句，还算是“虚中之实”哩。“蓬莱清浅对觚棱”，蓬莱，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觚棱，宫殿的屋脊。“蓬莱清浅”一语盖出自《神仙传》。麻姑云：“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日会时略半耳。”此是借用以形容汴京宣德楼前灯山泻瀑的景观，见《东京梦华录》卷六“元宵”。接下来，“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极力渲染花灯之盛。看吧，黄昏时分的街市上，那五彩缤纷的花灯一簇簇、一串串，如山如海。夜晚的皇城，恍若玉皇大帝大敞的天宫，宛如银河飘落，辉煌无似。于是星河与花灯交映，仙界与人间同欢，元夕盛况遂写到了极至。这工致的对句，造语奇绝，想落天外，以瑰丽、辉煌、飘逸的境界收住上片，结得奇妙。因为是设想之辞，不便作过细的正面描绘，故而只用侧笔烘托点染，归结到一个盛字上。

不夜的元夕盛况诚然可观，而作者却仅仅是“闻道”而已。佳景不赏，则其心绪可知。“谁见”二字遥承“闻道”，度入下片，极写景况之落拓。“端忧”犹言闲居忧闷。江南倦客，百般忧愁，有谁曾见，有谁相怜呢？自伤孤苦，恨无相知，悲命途乖蹇，叹人情浇薄，种种滋味尽在行间字里了。这两句正面描述，直道忧思。“懒步芳尘”也多少流露出词人清高孤傲的一面。至下句“小屏风畔冷香凝”，看似自得其乐，实际是自嘲之语。冷香，盖指当令的梅花之类，借以自喻不慕荣华、自甘孤寂之心怀。

“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何等潇洒的笔触，可骨子里又隐含多少道不尽的忧愁！“酒浓”而后方能在梦境中求得片刻的欢娱，烦愁的无计排遣已不待言；只有破窗透进的月光特意来寻，与之默默相伴，情景之凄清更如在目前。以丽语道苦怀，倍增凄恻。这两句极尽清雅秀逸之致，吴梅以为“何减‘云破月来’风调”（《词学通论》），并不过分。此词上片为宾、下片为主，以宾衬主，愈见情景之可悲可叹。“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句，可以为词人咏。

（周笃文 王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