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匠

袁水拍

理发匠熟悉地运用着他的剪子，

把剪子嚓嚓嚓地在空中敲响。

夹着梳子的手搬弄你的头，

像整理一块荒芜已久的草场，

他整理着你这乡下来的人。

洗掉你鬓发里的稻草屑，

塞没你皮肤上的毛孔，不能呼吸，

剃掉你脸颊上的太阳光，

用膏，用油，再用粉，涂着，抹着，

他整理着你这乡下来的人。

选自《闻一多全集·现代诗钞》，开明书店1948年版

一个乡下人带着农村的气息，初次踏进城市的理发店。不一会儿工夫，农村的特征已经被高明的理发匠“整理”得一干二净了。诗人把理发店放大为城市的代表，理发行为就变成包含观念、文化、生活方式到性格气质等方面的城市与农村的冲突。诗人是站在农村的角度和“乡下人”的立场，在喜剧性的表象下，表达了诗人对当时特定情境下城市销蚀农村现象的担忧。

我们以《马凡陀山歌》得以熟悉诗人袁水拍善于写讽刺社会黑暗与时政弊端诗歌的创作特征。这首《理发匠》在保持了诗人基本创作风格的基础上，又彰显着它自身的特质。

短短两节诗就设置了一个非常收敛而具有概括力的戏剧性场景和人物冲突的平台。因而整首诗非常具有空间感和情景感。有了这样一种前提，《马凡陀山歌》里那种通常由诗人主体语言表达的议论与直白式的讽刺性元素就转换为诗歌语境中由规定场景中符合角色身份与性格的戏剧化方式的自然表现。这样，随着“理发匠”那种颐指气使般夸张而又符合规定情景的动作的延续，以及被当作木偶人一样摆弄的“乡下人”的惊奇与木讷，让我们在忍俊不禁之中感受到一丝无奈与伤感。

作为讽刺诗，《马凡陀山歌》那种整体的半格律体的回旋式韵律、说唱性语境和夸张性意象对于讽刺与幽默型内容具有特别的长处，缺陷是分寸把握不当会流于滑稽与轻浮。《理发匠》很好地把握住这个要紧的尺度。首先，整首诗没有采用诗人驾轻就熟的半格律体式，正如前所述，这样就避免了半格律体与夸张性元素的合力可能造成滑稽有余严肃不足的不必要的放大效应，降格为“打油诗”一路的结果。但是每节的最后一句又采用这类讽刺诗常规的重复配置方式，这一方面是营造类似于脚韵那种强调与呼应的效应，而更重要的是，这末句恰恰也是全诗唯一揭示理发者身份是“这乡下来的人”“谜底”的“诗眼”。

这首诗的语言也很有特色。例如“剪子嚓嚓嚓地在空中敲响”，“搬弄你的头”，把一个隐喻“城市”强势的景象生动地展现在面前；又如，把“乡下人”的头发比喻为“一块荒芜已久的草场”，非常符合“乡下人”生存环境的规定情景；而“剃掉你脸颊上的太阳光”更是出神入化之笔：把作为太阳日晒受体的脸颊转换为源体的“太阳光”，这是诗人的“移情”，将“乡下人”内在的生命活力活脱脱地呈现在他的脸颊上，而“太阳光”被“剃掉”，“乡下人”最原生态的质素也就荡然无存了。

（张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