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落日
李瑛
等了五千年
才见到这庄严的一刻
在染红一座座黄土塬之后
太阳，风风火火
望一眼涛涌的漩涡
终于落下了
辉煌的、凝重的
沉入滚滚浊波
淡了，帆影
远了，渔歌
此刻，大地全在沉默
凝思的树，严肃的鹰
倔强的陡峭的土壁
蒿艾气息的枯黄的草色
只有绛红的狂涛
长空下，站起又沉落
九万面旌旗翻卷
九万面鼙鼓云锣
一齐回响在重重沟壑
颤动的大地
竟如此惊心动魄
醉了，洪波
亮了，雷火
辛勤地跋涉了一天的太阳
坐在大河上回忆走过的路
历史已成废墟
草滩，爝火
峥嵘的山，固执的
裸露着筋络和骨骼
黄土层沉积着古东方
一个英雄民族的史诗和传说
远了，马鸣
断了，长戈
如血的残照里
只有雄浑沉郁的唐诗
一个字一个字
像余烬中闪亮的炭火
和浪尖跳荡的星星一起
在蟋蟀鸣叫的苍茫里闪烁
选自《中国当代名诗人选集·李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
我国有五千多年的悠久历史。黄河是母亲之河，黄河流域是中华文化的摇篮。我国古代黄河流域历史名城的兴衰变迁，黄河均可一一见证。李瑛的这首《黄河落日》大气磅礴，气势恢宏，就是抒写并讴歌了我国这一古老而又年轻的河流，以及古老而又年轻的中华文化。
这首诗不是选择黄河上旭日东升，而是夕阳沉波，给人以历史的厚重感、沧桑感和再生感。见到了这一宏大场面，好像“见到这庄严的一刻”。
或许读者会问，诗人是从何处见到黄河落日的？根据诗中提示，或许是在黄河壶口瀑布。全诗就是从这一景点着笔，似乎可分为四节。第一节八行可看作是序诗，以下每节均以两个并列的句型开头。
第二节为十三行，以“淡了，帆影/远了，渔歌”起首，是写黄河落日时所见，运用了先静后动、以静衬动、动静结合的抒写方法，写得不同凡响，颇具震撼力。诗中有“绛红的狂涛/长空下，站起又沉落”的描写，这不禁使人们想起苏东坡的名句“天外黑风吹海立”（《有美堂暴雨》）。海水直立和狂涛站起，这是多么地惊心动魄啊。这不是虚拟，而是实写，据见过黄河壶口瀑布的人说：“此处河流湍急……洪流从断层石崖上怒倒狂泻，形成落差30余米的瀑布，轰鸣声震数里，观瀑者莫不有惊心动魄之感。”我们认为用这一宏大景象来映照似水的历史流程是确当的，也是贴切的。
第三节十行，以“醉了，洪波/亮了，雷火”起首，“辛勤地跋涉了一天的太阳/坐在大河上回忆走过的路”，诗人以高屋建瓴的态势，从回忆的角度去倒叙历史的风云变幻，黄河流域的沧桑巨变，笔力概括，着重虚写，要言不繁，点到为止，给读者再创作留有广阔的空间，堪称大手笔。古人说“景愈藏，境界愈大”（唐志契《绘事微言》），用在这里也是合适的。一个英雄民族曾有过的辉煌，至今流传的史诗和传说，读者并不陌生：“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有时诗中由实到虚要比由实到实为好。
第四节八行，以“远了，马鸣/断了，长戈”起首，写得耐人寻味。如果说第三节着重写“武功”的话，那么这最后第四节就着重写“文治”。诗人以饱蘸感情的笔触讴歌中华文化的精华之一——唐诗，称它是“雄浑沉郁”，将它比喻为“余烬中闪亮的炭火”，钟爱之情，溢于言表。
李瑛是位成就卓著的老诗人，他不仅撰写了大量的诗作，而且以其浑厚、深邃、凝重和新颖的风格见长。读了他的《黄河落日》，仿佛中华璀璨文化这一轮红日正从我们的心头冉冉升起。
（葛乃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