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
屠岸
一条山路,两旁栽满了丁香:
长得这样高,是媲美乔木的花树。
迎着这漫山遍野流荡的芬芳,
每天薄暮,我都到这里来散步。
那时候,困于一项艰难的任务;
来山脚撰写我不愿撰写的文章。
我白天伏案,像个忧郁的囚徒,
到黄昏我夺门投入丁香的汪洋。
月色给花树穿上朦胧的衣裳,
我只见一片如梦的白光和紫雾。
窈窕的小径用浓香诱我去徜徉——
心战的疲惫消融在锦绣的国度。
违心和安心的斗争早成为过去,
丁香却还在我耳边低唱安魂曲。
选自《屠岸十四行诗》,花城出版社1986年版
此诗写作于1985年5月。
丁香是一种芳香袭人,让人钟爱的花。然而,在诗人心中,它是一种镇定剂、安魂曲,它是一种心灵的境界,是一种精神的象征。
“那时候”,虽然不能肯定是“文革”时代,但至少可以从“违心和安心的斗争”中知道,那是一段黑暗的不幸的岁月。作者“困于一项艰难的任务”,不是个人追求或人生信念使然,也不是个人感情的困惑使然,而是因为外界的某种强制无理的压迫。作者“像个忧郁的囚徒”,唯有黄昏的丁香花丛才是解脱困境的地方。在月朦胧、花朦胧的如梦如雾的丁香的汪洋中,心战的疲惫才消融无遗。意象的焦点在丁香。它看起来是散步、消愁、赏景的对象,其实,丁香是一种象征,它象征着一种超脱的精神境界。正如陶渊明的“桃花源”,丁香路也是另一种“世外桃源”,它可以使人忘却尘世的喧嚣、烦恼和忧郁,让人进入自为的缥缈自由的状态,进入一种闲适飘逸的精神境界。丁香路的精神意蕴正在于此。诗人刻意追求的也是这种空灵而宁静的诗歌境界。值得提出的是,丁香的精神象征还没有达到极致,因为“丁香却还在我耳边低唱安魂曲”。这种结尾总让人回复到过去的某种境界,耐人寻味。
象征使诗超越诗的意象本身而展示事物本质的内涵。《丁香》的象征通过写景式抒情创造诗歌氛围来完成象征,读者需要从氛围圈定的境界中去体味诗歌的底蕴。作者曾在丁香的园林里挣扎、奋斗,也可以说是曾借丁香作为逃避、消沉的场所。但是,作者最终超脱了自身的存在和心灵的困境,找到了打开精神枷锁的钥匙,就是一种胜利,而不是懦弱的失败。因此,丁香有一层象征意义,即高洁自由的生存方式。作者的人生体验、心灵感受都曾在这种境域中冶炼过,净化过。作者寄情于丁香,是为着追求精神的自我解放。它是自由精神的象征,这就是诗歌追逐的真正内涵。
(陈耀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