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为冤者起诉
——被黑布蒙住眼的人(组诗之一)
周嘉堤
曾经有过明亮的星星,
在我心灵的窗户;
曾经有过清澈的潭水,
在我灵魂的深处。
就因为我爱读,
爱读今天少年都爱读的书;
就成为射箭的靶,
我倒下了,心贴紧大地的胸脯。
昏迷中,星星被强盗剜去,
成为银河里两颗泪珠。
我醒来,我的潭水!
我的潭水已经干枯。
我没有被戴上手铐,
然而我被扔进永世的黑狱;
我只能用心灵的辐射,
去探索人生的长途。
检察院同志,请为冤者起诉——
祖国大地就是法庭,
我的存在,就是物证,
我就是变作化石,后人定来考古。
选自《诗刊》1981年6月号
这是一位“冤者”蘸着血泪写下的诗,读后不由你不悲愤不震惊,不由你不回忆起那个逝去不久的年代。
作者生于1947年,可以说他的童年是在阳光下度过的,从小学起他就爱上了文学,可是谁知道“文革”开始后,仅仅因为他担任校刊《向阳》主编就被打成“小邓拓”,受到残酷迫害,以致双目因眼底毛细血管破裂而失明。这个身子沐着阳光、心中向着阳光的年轻人就这样被扔进了“永世的黑狱”!
和那些生下来就失明的盲人不同,作者忘不了往昔“明亮”的岁月,这就是此诗用“曾经”开头的原因所在。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诗第一节即由此化出,不过因为作者创深痛剧,他宁可不点出“眼睛”,而改说天上明亮的星星闪烁在他的心灵里,地上“清澈的潭水”荡漾在他灵魂深处。是啊,还有什么比那满天灿烂的繁星和一尘不染的潭水更让人赏心悦目、魂飞神驰呢?作者在这里深情地赋予“星星”“潭水”以丰富的象征意义,它们实际上已经代表了世间所有可睹可感的美好景象。
诗人没有实写他在“文革”中挨斗的具体情况。既然整个共和国都遭到了践踏,既然悲剧并不局限于少数地域少数人,那又有什么必要照直写来,点滴不遗呢?何况作者是在写诗,不是在写报告文学作品,完全可以写得概括一些,给人留下更多想象的余地。你要知道作者何以会挨斗吗?“就因为我爱读,/爱读今天少年都爱读的书”,这两行诗已经道出了事件的极端荒谬性。你要知道作者“挨斗”的结果吗?“倒下”二字即已不言而喻,而“心贴紧大地的胸脯”,则既是作者昏迷倒地的实写,又是比喻作者对祖国忠贞不渝的感情,读来倍觉真挚而凄楚!
第三节写作者失明以后的瞬间感受,最为惊心动魄,作者和开头一节相呼应,仍从“星星”“潭水”处落笔。在现实生活中双目失明的形象一定让人惨不忍睹,而诗人偏偏加以“诗化”:“成为银河里两颗泪珠。”把满腔悲愤包裹在“银河”这样优美的形象里面,这显然要比血淋淋的描写更具有震撼力!
诗篇到最后来了一个转折:诗人站在祖国的大地上,向“检察院同志”实即“历史老人”提出了庄严的起诉。诗人斩钉截铁地宣告,即使自己变作“化石”,也要让千百年以后的人们从这里找到答案,知道我们祖国曾经发生过怎样巨大的悲剧。“化石”之喻一出,作者强烈的爱憎和坚定的决心就尽在不言中了,读者也可以从此知道作者不仅是一名受尽折磨的“冤者”,而且是一位忧国忧民、面对未来的“强者”!
(孙光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