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风景
韩作荣
在水干涸的地方
留下赭红、黛绿与枯紫
水在墨迹的空白处流动
一些花朵在纸上盛开
树在色彩中绿意纷呈
根深深扎进虚无，枝干
由于水的浸润而发黑
这是秋天的树林
在暮霭中昏晦暗淡
它把自己交给一只淋漓挥洒的手
将风景罩上一层孤寂与迷离
可谁能砍下这林地的一角
是裁纸的刀还是画家的笔
当树木用伤口吻着刀斧
一些树被磨成纸浆
而另一些树已成为灰烬
山林一片一片消失
动物在裸露中奔走
于是野兽变成野味
一位身披兽皮的画家
用餐巾纸抹拭着嘴唇
再用羊毫与狼毫
描绘动物与山林的影子
纸上，仍留着树木与草浆的气味
有如山林的尸布
生命在死亡中制造虚假的生命
只留下乱真的线条、色彩与墨痕
哦大自然，面对天灭绝的族类
或许，我们只能在画幅中
探究虚假的生物学……
选自《纸上的风景》，北方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诗的第一节所呈示的是画家正在作一幅山水画的生动情景。但是末两句里已经隐隐透露出一种不祥的气息：“根深深扎进虚无，枝干/由于水的浸润而发黑。”表面上只是画面的细节，其实暗示了玄机：画面虽美，毕竟是活在纸上的生命。
第二节进入到诗人作画时对自然对象的观照与审视。眼前的“秋天的树林/在暮霭中昏晦暗淡”，但是在诗人“淋漓挥洒的手”中，这片景色被“罩上一层孤寂与迷离”的情绪。当然，这是诗人对于这片景色的“移情”。第三、第四节，诗歌一下子转换了场景，由作画的工具刀、笔、纸跳跃到砍伐树林的场景和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山林一片一片消失/动物在裸露中奔走/于是野兽变成野味”；“一些树被磨成纸浆/而另一些树已成为灰烬”。于是，一种美的创造者同时又是美的毁灭者的荒诞逻辑链形成了：画家“身披兽皮”，“用餐巾纸抹拭着嘴唇”，“再用羊毫与狼毫”，“描绘动物与山林的影子”。
末节，又切回到画家作画时的场景。但是，随同诗人一起领略过这段一幅画生产的真实旅程之后，我们将如何来鉴赏画家在“如山林的尸布”一样的纸上制造的“虚假的生命”呢？或许正如诗人所言，“我们只能在画幅中/探究虚假的生物学……”
这首诗巧妙地运用了自然美与人工美的强烈对比手法，在结构上层层递进、首尾呼应，荒诞性的深刻主题隐藏于习以为常的“合理性”的思维定势之中，立意高远，具有明显的警示作用。
（张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