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猿人头盖骨

朱增泉

突起的眉骨下

从史前投来两束目光

为了我们今天的相会

他从七十万年前赶来

开始是匍匐，随后直立行走

他走得好苦啊

脚底长满老茧

之后，渐渐磨损

一路上磨掉了双脚和胫骨

最后，一直磨损至下腭

只剩下这具头盖骨

他以如此的坚韧

走了七十万年长路

才获得了一半做人的资格

另一半仍是猿

哦

那两束史前投来的目光

永远注视着前方

路，永无尽头的路啊……

选自《诗刊》1997年1月号

本诗是组诗《国都》中的第一首。在组诗中，作者以热切自豪的情绪，分别吟咏了北京周边最为著名的人类文明遗址：周口店猿人、山顶洞人、匽侯墓、长城，北京城因为有了这些人类遗迹，“文明史才显得完整”，才能成为一座当之无愧的历史文化名城。而其中，以1929年，在北京周口店发现的猿人头盖骨历史最为悠久，距今已有70多万年的历史，从而毫无疑问地证明了“我国国都历史文化底蕴之深厚，由此可见其源焉”。

其实，本诗从题材来说，沿袭了中国古代“怀古诗”“咏史诗”的传统，不过由于诗歌形式的变化、吟咏对象的新颖，所以具有了现代性的面貌。中国古典的“怀古诗”，大多借着叙述历史事件、描绘历史遗迹、怀念历史人物，来抒发个人的情感，本诗也不例外。作者借着描绘一颗偶然被发掘出土的猿人头盖骨，展开了对于人类进化进程、历史文明发展的思考，以及对于祖国首都悠久历史的衷心赞美。

诗歌描写猿人头盖骨时，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想象力。“突起的眉骨”，一语点出猿人最为鲜明的外表特征——还未进化完全的“史前”特征。这凭吊“史前”人类的情怀，以往的中国诗人由于社会科学发展的局限，还未曾有过。诗中不厌其烦地一一写到了猿人脚底的老茧、双脚、胫骨、下颚，将一个空虚枯槁的头骨，还原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让人不再觉得渺远的时间带来的隔阂，而是与之产生了亲切的勾连，不禁也由内心生发出对于人类童年时代的向往。而这个生命，既是普通的，又是伟大的，既代表个人，又代表人类整个群体。它的存在是“为了我们今天的相会”，因为它还未区分种族，是全人类共同的祖先，一种博大、包容的人文气韵从文字间扑面而来。

诗人又打破了时空的界限，将人类几十万年漫长而艰苦的进化过程，凝聚在这一个具有代表性的生命之上。那缓慢的跋涉和逐渐湮没消失的身体是一种象征：我们的生命呈现出今天这样高度文明的形态，都是人类祖先经受磨砺、长途跋涉的结果。北京周口店猿人的发现，确认“猿人”代表了人类进化中的重要阶段，为人类正确认识自己的由来和历史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有哲人也说，“人类尚未进化完全，就被抛到了这个世界上”，故而作者写道，它“才获得了一半做人的资格/另一半仍是猿”，深奥的进化论科学和哲学思想，在本诗中，以明朗形象的方式被诠释了出来。

作为一名军旅作家，朱增泉尤其擅长历史文化大散文的写作，他思考过许多古今中外伟人的个人际遇及其历史意义。他看待历史的目光是理性而深邃的，是具有发展性的，既看到了历史长河的漫漫洪流，也看到其中的“个体生命”对于历史产生的影响。诗篇结尾处，那投向远方的目光，与永无尽头的路，默默地融合在了一起，也意味着，人个体的生命与整个人类历史的命运，是相互依存的。诗歌的意境整体上从赞美国都的初衷又进一步升华，像作者自己总结的那样，表达了“尊重历史，顺应时势，珍惜人生，把握命运”的感悟。 （王宏图 方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