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李天靖
浅浅巷子
深深深 深得野草花没了
斜着的夕阳
像踩着自己的影子
突然抽身
随乌衣人而去
朱雀的翅膀血溅一屋子
描红家具
残忍得奢华
晋代衣冠
于封闭、低矮的床笫
有人说——
更隐于寻欢
颓废的气息上
留下指纹 像触摸一次
女仕箴图
怪诞、暧昧的鸟身
一切虚妄
风声鹤唳已遥不可及
惟谢安落子
静若惊雷
出了乌衣巷
突然撞见
怀中飞出的那只燕
掠过街景
选自《星星》2005年第6期
有关“乌衣巷”题材都绕不过刘禹锡的同名佳作。李作偏偏又冒险地在素材选择和结构布局上多有模仿刘作之处。但细细看来，虽然在耀眼的经典之下，李作仍然有其独到与创新的东西。
粗一看，第一节的乌衣巷意象从刘氏诗句里化来。但在细节变化上，悄悄显现出诗人预设的诗歌主题的端倪。“浅浅巷子”是实景，“深深深”是历史的幻景与诗人主体的历史感驱动的心理感觉。“野草花”——刘氏诗歌里用来作为反衬曾经繁华的荒芜意象，以及暗示“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意境的重要元素，“没了”。这不仅仅是当下实景的再现，其深意更是作为诗人将要挖掘的反经典的“乌衣巷”主题的铺垫。
当下的“我”“踩”着夕阳下长长的恍若连接历史长廊的“影子”，进入历史的时空隧道。这里又巧妙地嵌入了作为沿袭乌衣巷典故即三国时吴国戍守石头城的黑装兵士“乌衣人”素材，由他引进乌衣巷，情趣盎然。而乌衣人与影子在色彩上的类同性而实现了“自己的影子”与乌衣人在情景上的大跨度衔接。这样，“我”即可以现代人与乌衣人双重角色进入历史，同时进行贴近历史的真实体验和以现代人的批判意识给予的审视。
接下来的四节，借助于对展示的历史陈迹的细腻描绘，重构起一幅“残忍得奢华”以及颓废、怪诞、暧昧得“一切虚妄”的图景。这里穿插了以挽救东晋王朝危局的“淝水之战”背景的“惟谢安落子/静若惊雷”的情景。一个“惟”字，凸显其不过是腐败里的一点亮色，作为整体的反衬，更强化了无可挽回的历史宿命。这部分所占的权重和它的批判力度，超越了千百年来咏叹“物是人非、沧海桑田”那同一种感慨的命题视界，为“乌衣巷母题”提供了另一种文化诠释。
如同千古名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样，此诗的收尾亦是点睛之笔。这是一个奇妙的空间转换的情景：乌衣人重又现身为当下的“我”，怀中不经意间带出了这只“旧时王谢堂前燕”。既然是从“我”的怀中飞出，难道没有感染上“我”对乌衣巷的批判性情愫？抑或那只燕就是“我”的另一个“影子”？那么，还要在“王谢堂前”和“寻常百姓家”之间作无谓的奔波吗？于是，燕子“掠过街景”，穿越了历史轮回的时空，飞向“我”的愿景，一片现代文明的新天地。
（张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