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森林
柳沄
被斧子追赶着
森林越逃越远
如今，它们那粗枝大叶的低语
已难以被我听见
当我举手加额，森林
正退向另一座更高远的山脉
似乎每走一步
就会在我的心中倒下
目睹这一切，落日逐渐降低高度
而没有什么比落日更像一只
将熄的烟斗
接下来，斧子一闪
我眺望的目光便断了
这个世界，有许多生命死得不明不白
然而面对斧子这类凶狠的事物
森林从来都不去设防，斧子
总是以勤劳、憨厚的形象
出现在森林面前
尤其是在夜晚，斧光
谦逊得如一片月色
大概只有我知道
斧柄曾是森林的一根肋骨
春雨一催，枝头的鸟声又开花了
许多熟悉的面孔
争相自林中浮现，又慌忙躲藏
哦 我的祖先曾以森林为家
那时他们不会走而只会爬
爬着爬着，就爬成了人
反正他们越爬越聪明
斧子仍在追赶
从石器到青铜再到钢铁
它一步比一步锋利
苦难的森林呵将逃往何方
你们昔日的恩泽
深于今日的沧海
最后的时刻，我被允许回头
一棵最粗壮的树倒下
一种被劈开的疼痛弥漫
失去支撑和搀扶的世界
拐杖将是你惟一的根
这时肯定有另一把斧子在另外的地点
斫击你的双腿
选自《柳沄诗选》，时代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
济慈诗曰，墙上的芦苇已经枯萎，也没有鸟儿歌唱！
地球人所遭遇的生存环境，正变得越来越恶劣。
很多年以来，人类提出的口号是“征服大自然”，在人类眼里，大自然仅仅是人类征服的对象而非保护的对象。人类的这种意识大概起源于洪荒的原始年月，一直持续到20世纪。1962年，美国女学者蕾切尔·卡森以一部《寂静的春天》对这一人类意识的正确性提出了质疑，为人类对自己生存环境的破坏发出了第一声警报。
显然，《眺望森林》一诗，是对《寂静的春天》的隔空响应，是一首荡气回肠、针砭时弊的环保诗。
诗的首节即推出全诗的两个重要物象：“斧子”和“森林”，它们以各各包含的内蕴，两者形成对比。“斧子”代表了一种破坏的力量，“森林”代表了环境。象征虽淡，意味却浓。忧心忡忡的诗人《眺望森林》，长叹息曰：“它们那粗枝大叶的低语/已难以被我听见”，“森林越逃越远”！而这一切，全因“斧子追赶”！
诗的第二、三节着力描写“斧子”对“森林”的破坏：“这个世界，有许多生命死得不明不白/然而面对斧子这类凶狠的事物/森林从来都不去设防”，“森林/正退向另一座更高远的山脉”。
诗的第四、五节则伸延和回溯历史，“从石器到青铜再到钢铁”，“我的祖先曾以森林为家”，如今，斧子对森林的穷凶极恶的砍伐，生态环境遭到毁灭性的破坏，“苦难的森林呵 将逃往何方”？具有反讽意义的是，苦难的森林对于人类来说，“昔日的恩泽，深于今日的沧海”啊！人类显然遗忘了。诗由此传达的主旨不啻是对人类毁林的揭露，更是一种警告，是对人性中的负面，即其劣根性所进行的批判。
人类生于赖以生存的环境，但对生存的环境，一味索取，肆意糟蹋，不保护，不感恩。人类已经并且正在受到严厉的惩罚，这是不争的严峻事实。诗的第六节即最后一节，将此种后果裸示：森林中“最粗壮的树倒下”，弥漫“被劈开的疼痛”，“支撑和搀扶的世界”从此将会“失去”！多么触目惊心！诗人似乎意犹未尽，进一步“扩张”毁林破坏环境的后果：需要支撑和搀扶的世界只剩下“拐杖”，拐杖为“唯一的根”。若如此这般，这世界不就崩塌了吗！
“这时肯定有另一把斧子在另外的地点/斫击你的双腿”——全诗结句振聋发聩，将毁林破坏环境的后果推向极致。这种后果，环境遭破坏在其次，人心不记灾难，不追悔，故态复萌，才是险境、厄境的根源。瞧瞧，“斧子”在“另外的地点”再次显身，这一回，你有“拐杖”也无济于事，“斫击”的是“你的双腿”！
诗人借《眺望森林》一诗所展示的情怀，颇与E.B．怀特的警句契合：“我对人类感到悲观，因为它对于自己的利益太过精明。我们对待自然的方法是打击并使之屈服。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多疑和专横，如果我们能调整好与这颗行星的关系，并心怀感激之心对待它，我们本可有更好的存活机会。”（转引自蕾切尔·卡森《寂静的春天》，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
（戴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