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的苦楚
季振邦
断桥的苦楚
在于一个断裂的传说
轰然跌入西湖起伏的思绪
而碎成一截断肠
桥畔有柳叶如刀
但所有的手术都失败了
为此，多年来，我回避所有的桥
有路的地方就走路
临水的去处便回头
然而，避无可避啊
回头时，总见自己长长的身影
又桥一样
横亘在脚下
桥，注定是我的宿命
当时间迫近人生的午后
徐志摩不期而至
用一低头的温柔告诉我
他的那一行诗
可以架设成另一种桥
于是，久久的怔仲之后
我终于认定
可以渡至彼岸
一线彼岸其实是一线眼睑
或睁或闭
都是罕见的雾中明月、梦里森林
然而，这桥也会断吗？
断成西湖边一个新的故事
也许，要断也要断成一截莲藕
还有丝
悬在心上
选自《上海文学》2009年7月号
五千年的文明在中国的土地上流淌。横亘大地的山川名胜古迹如片片白帆，它们和古老的大陆和人民一起生，一起长，召唤一代又一代的“鸥鸟”（诗人）云集白帆周围，共同组成生生不息的生命的“壮观”。那些轰轰然突兀而生的历史事件，随着时间的流逝凝固成天边烟云，一任后来者仰天发问。
正因如此，现代诗人畅游历史长河，以具有民族文化积淀或历史容量的山川、名胜古迹和神话传说为基础，建构诗创作中的主干意象，则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断桥的苦楚》亦可作如是观。
“断桥的苦楚/在于一个断裂的传说/轰然跌入西湖起伏的思绪/而碎成一截断肠”：诗的开篇即敷住诗题，凸显“断桥”这一主干意象。
“断桥”乃源自中国古代《白蛇传》的传说，故事初见明代冯梦龙所著的《警世通言》，讲述了千年白蛇白素贞与许仙的爱情故事，是一出具有浓厚神话色彩的爱情悲剧。“断桥”乃是这出爱情悲剧高潮中的一个场景，它位于杭州西湖白堤东端。诗人寥寥四行，说尽《白蛇传》多少伤心事！尤将“断桥”引申为“断肠”，平添肝肠寸断之意。
“断桥”在唐代已建成，时人张祜《题杭州孤山寺》诗中就有“断桥”一词。断桥称为“断桥”，有一种说法最有意境，因为《白蛇传》中许仙白娘子缘断于此，故名断桥。
《白蛇传》中的“断桥”一折戏，千百年来哀音袅袅。
断桥享誉天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白蛇传》几段重要故事情节就发生在这里。白娘子与许仙相识在此，同舟归城，借伞定情；后又在此邂逅，言归于好。越剧《白蛇传》中白娘子唱道：“西湖山水还依旧……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历来催人泪下。难怪诗人季振邦意犹未尽，二、三节继续聚焦“断桥”，声称桥畔如刀的柳叶，割不去对断桥之沧然涕泪，即便“回避所有的桥”，仍“避无可避”，“回头时，总见自己长长的身影/又桥一样/横亘在脚下”。
解读完诗人引入“断桥”的良苦用心，可窥其诗心如月，朗照可瞻望的视野。
不料诗从第四节始，笔锋一转，诗意柳暗花明，又是别一番滋味涌出诗行，抑或说是诗人“断桥”情愫才下眉头，“康桥”思绪又上心头。这所谓的“康桥”，诗虽未着一字释之，但“徐志摩不期而至/用一低头的温柔告诉我/他的那一行诗/可以架设成另一种桥”——季振邦的这几行诗，裸露端倪。这里提及了徐志摩的两首诗，《沙扬娜拉》和《再别康桥》。“一低头的温柔”出自《沙扬娜拉》；“桥”应是《再别康桥》中的“桥”。重心在“桥”——还是紧紧敷住诗题，不过，这回偏重的不是“断”，而是一个“桥”字。
从“断桥”步上“康桥”，从对爱情的悲苦的抚模到对去国离乡的乡愁的回眸，情感的域面一步步扩张，最终从此岸渡至“彼岸”，“向青草更青处漫溯”，那里，“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徐志摩《再别康桥》）。
一行“一线彼岸其实是一线眼睑”，泄露心机，广阔的心灵才是诗人情感的栖息地，幻化成“雾中明月、梦里森林”。
诗的尾节呼应首节，依然落实在“断桥”，又从“断桥”延展，去往更广阔的心地，一座断桥变为“一截莲藕”，桥断就断了，藕断却丝连，“丝/悬在心上”！
至此，诗人巧借“断桥”，优美地完成了一次九曲回肠的情感旅程。
（戴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