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与《二泉映月》
孙思
北方因山而凝重
南方因水而飘逸
但那天,你丝弦上竖起的江南
重过了北方
所谓江南,就是
你丝弦上的一潭水
当它如丝绸般
从你的指尖下滑过
每个人听了,脚下都会
下出一场雨来
所谓江南,就是
你丝弦上的月
当它在你的指尖下
被打磨得发白时
每个人看了,都知道
那是你永远看不到阳光的
眸子
于是,那个夜晚
当水和水做的月
在你的丝弦上一同立起
你的手指如一条闪电
从地面腾空而起,直达九霄
刺破天空的心脏,让天空
也滴出血来
选自《上海诗人》2009年第5期
说起阿炳和《二泉映月》,我眼前就会映现出无锡惠山脚下那一汪清泉——天下第二泉,就会映现出那一个曲了又圆,圆了又曲的冰轮、玉盘,甚至眼前也会幻化出衣衫褴褛、肩背琵琶、手持二胡,被一妇人以竹竿牵絏着踯躅于无锡暗巷小弄的枯槁的阿炳。因为《二泉映月》陪伴了我的初中时代!
我父母早逝,十岁时就寄养于哥嫂家中,家庭贫困,读书只能带很少的芋艿、山芋权作充饥的午餐,常常躲在见不着人的角落里胡乱吞咽!而这时学校广播站播放的《二泉映月》则如一缕月光朗照着我,也如一泓流泉流注我的心田。乐曲那低低的诉说、无奈的叹息、徐徐怨泣和无法抑制的激愤,常常使我心弦颤动、涕泪纵横。我不是瞎子,可是命运也并不比阿炳好多少!
当然,那时我只有心头的沉重而没有诗。多少年后的今天,当我试着以古筝来演奏《二泉映月》时,我的手指似乎拨动了心琴弦,诗《阿炳与〈二泉映月〉》就蓦然跳了出来。于是,我倾吐了凝积于生命中的沉重。
这里,我要说,诗的起句“北方因山而凝重”是有根据的。冬天里,北方的山石如握紧的拳头,看上去真的特别的凝重,更何况还有“重如泰山,轻如鸿毛”的成语?而世世代代的文人雅士谁不“忆江南”?“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白居易)?江南的飘逸不都是因为有“水”吗?但我要表现的是这飘逸变成了沉重:“但那天/丝弦上竖起的江南/重过了北方。”这个“重”是我的主观感受和认知(诗人的情思常常是主观的),我觉得瞎子阿炳坎坷而悲惨的人生,有时代、环境、人生际遇以及他不能自控的性格原因。这种种原因既玉成了他天才的创造,又毁弃了他天才的本身。他的《二泉映月》从诉说到激愤的控诉的音乐语言,抒写的即是这种复杂原因所造成的生命悲剧。重,也就重在这里。
不过,这只是诗的开头,虽蕴含诗的哲思,但更多的是理性的判断,要将这个“重”进一步表达出来,还需要恰当的诗的语言和意象。于是,我依持“江南”这个意象,扣住他操琴演奏的动作以及《二泉映月》中的“水”和“月”。先写“水”:“所谓江南,就是/你丝弦上的一潭水/当它如丝绸般/从你的指尖下滑过/每个人听了,脚下都会/下出一场雨来。”我将“水”和“泪”联系起来,描写乐曲所表达的阿炳的命运,或者说旧社会下层人民的悲惨命运,让人感动得不止是泪湿衣襟,而是泪湿脚下土了!接着再写“月”:“所谓江南,就是/你丝弦上的月/当它在你的指尖下/被打磨得发白时/每个人看了,都知道/那是你永远看不到阳光的/眸子。”这里揭示了一个永远无法克服的矛盾:阿炳心中有月,但瞎眼再也无法见那月的银辉了。我这里用的“那是你永远看不到阳光的/眸子”,而没有用永远看不到“月光”,因为一个以街头卖艺为生的瞎子阿炳,岂止是看不到月光,他的整个生活中只有黑暗而没有了阳光。我觉得这样写来,基本上把我心中的“重”的意念表达出来了。
最后两节,呼应乐曲而表达情感的高潮:“于是,那个夜晚/当水和水做的月/在你的丝弦上一同立起/你的手指如一条闪电/从地面腾空而起,直达九霄/刺破天空的心脏,让天空/也滴出血来。”这里用夸张的手法,表达阿炳在乐曲高潮时出现的激愤控诉的力度,也是进一步揭示我所说的“重”。同时表示,阿炳这个民间艺人,此时怨恨的是“天”,是“命”,而“天”呢也因此流血。血是热的,也有对阿炳的同情,尽管“天”也无奈。至于“水和水做的月”,那是暗合《二泉映月》,泉映的月。
(孙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