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城

孙大雨

纽约城纽约城纽约城

白天在阳光里叠一层又叠一层

入夜来点得千千万万盏灯

无数的车轮无数的车轮

卷过石青的大道早一阵晚一阵

那地道里那高架上的不是潮声

打雷却没有这般律吕这般匀整

不论晴天雨天清早黄昏

永远是无休无止的进行

有千斤的大铁锥令出如神

有锁天的巨练有锒铛的铁棍

辘轳盘着辘轳摩达赶着引擎

电火在铜器上没命的飞——飞——飞奔

有时候魔鬼要卖弄他险恶的灵魂

在那塔尖上挂起青青的烟雾一层

选自《朝报副刊·辰星》1928年第3期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诗人孙大雨被普遍认为是新月派的同仁和重要人物，这是因为他曾对新格律诗的创作进行了探索，并做出了贡献。但细细地品读他的诗，尤其像《纽约城》一类的诗，我们又会感到其风格有别于“新月”那种清丽、委婉之风，他的诗以气势的磅礴、境界的恢宏而独树一帜。

《纽约城》写于20世纪20年代，描绘的是20年代诗人眼里的美国纽约城。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正是工业大革命蓬勃发展，现代化已初具规模的时期，与世界各国相比，那时的美国无疑已是经济发达的强国，然而置身其中，作者透过纽约城繁华的外表，已看到了这座城市精神文明极度落后的病症，因此，作者在描绘这样一个拥有堂皇的物质文明基础的纽约城时，表现出一种极度的不安和反感，一种沉重感、压抑感。

一开始作者是这样描绘的：“白天在阳光里叠一层又叠一层/入夜来点得千千万万盏灯”，可见这座城市的天虽有阳光普照，但却层层重叠，显得遮遮挡挡，压抑不堪。夜里虽有万家灯火，但毕竟笼罩在黑暗之中，这种具有反差性的描绘，表现了一种遗憾和叹息。接着，诗句描绘了畸形的大工业生产带来的杂乱无章、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这声音由车轮声，地道里、高架上的机器轰鸣声，铁锥、大练声，铁棍的锒铛声，辘轳、摩达声等噪音组成，它令人心惊、使人窒息。诗的结尾又写到“有时候魔鬼要卖弄他险恶的灵魂/在那塔尖上挂起青青的烟雾一层”，在作者眼里，这简直是座鬼城，不仅地面有魔鬼，而且这魔鬼险恶的灵魂还化为青色的烟雾缭绕在上空。由此我们感到，纽约城是一座围城，一座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发展极不平衡的围城，这里缺乏温善，没有真诚，而被永无休止的噪音，狰狞恐怖的魔鬼所包围，这是一座死城。

这首诗读来很有厚度、魄力和气势。第一句就是同词反复，连叹三个“纽约城”，就像甩出的三个沉重的叹息，以后又出现了“叠一层又叠一层”，“无数的车轮”，“早一阵晚一阵”，“飞——飞——飞奔”等，这些同词反复大有哀叹、诅咒不止的意味，加上作者很注意押韵，以“en”“eng”为韵母的韵脚跟得很紧，从而使一种沉重感、压抑感弥漫全诗，贯穿始终。同时诗中出现的“锁天的巨练”“锒铛的铁棍”等描绘，象征和暗示了野蛮，而“魔鬼”“险恶的灵魂”等可憎的字词，使人感到这座城市的可悲可怕，唤起读者一种厌恶和恐怖感，表现了作者沉重的哀叹，深深的诅咒。

从整体上看，这首诗从白天到黑夜，从地上到空中，从声音到色调对纽约城进行了全方位的宏观勾画，颇有恢宏的气势和沉厚的力度，字里行间油然而升起厌恶和诅咒的情绪，由此可见作者那独具匠心的艺术手法是多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他那分明的爱憎之情。

（吴立昌 金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