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怀念

沈紫曼

在没有月光的午夜想起你，

因之我有了对于水的怀念；

你的梦应当是一只小船，

扯满了风帆驶入我的梦里。

让浅紫的夜色掩上桅杆，

你在温柔的河流中放棹吧；

或者停泊在无风的小港，

静静地做一次平安的晚祷。

选自《中国现代爱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

古代诗人为了曲折传情，常从对方写起，不说“己之思人”，而说“己思人之思己”，这方面的例子很多，著名的如杜甫陷在安禄山叛军控制下的长安，惦记滞留于鄜州的妻子，写下了五律《月夜》，前两联是：“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想象妻子在今夜月下怀念自己，虽有儿女在妻子身旁，但他们还小，无法真正理解母亲的心情。又如柳永在外飘泊，一天傍晚登楼远眺，秋雨潇潇，江天茫茫，想起故园佳人，备觉相思之苦，他在《八声甘州》中设想远方佳人盼望自己归去的神态：“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情深意切，韵味悠长。诗人沈紫曼的《水的怀念》一诗，可说是继承和借鉴了古典诗词的表现手法，同时又有自己的创造。

太阳下山了，月亮升起了，人们在一天忙碌之后，得以暂时安顿下来，此时此刻，最容易激发人们的思念和遐想。女诗人想必是度过了无数次这样的月夜，可惜今晚没有月光，但这又如何能中断诗人的怀念呢？此诗第二行写道：“因之我有了对于水的怀念”，人们常说“月色如水”，“怀念”“水”也就是“怀念”“月光”，也就是珍惜自己在无数次月夜向着远方的情人所作的祝福和祈祷。只有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才能读懂“因之”这两个字所表达的因果关系。

有了“水”就好办了，“水”是流动的，有了“水”就可以行船，可以传情。诗人当然知道远方情人无法赶来相会，但她多么希望他也能像自己一样经常在白天想念对方，在晚上梦见对方。正是这种从对方想起写起的心态和表现手法，化成了柔情脉脉的两行诗：“你的梦应当是一只小船，/扯满了风帆驶入我的梦里。”“你的梦”和“我的梦”相连接、相重叠，何等扣人心弦，梦境本来是朦胧难辨的，诗人却让它化作“一只小船”，而且“扯满了风帆”，如此虚虚实实，真是妙不可言，和柳永词中具体描写佳人“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的神态相比较，可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二节的感情略有收敛，同时也更显委婉。诗人把这四行诗完全留给了对方，刻意勾勒了对方停泊小船的一些特写镜头。既然路途很远，在梦中来一次又很不容易，那就得慢慢地放下船桨，静静地做一次晚祷，度过这“温柔”的美好夜晚。请看，诗人为对方考虑得多么周到。当然说到底，诗人写对方实则写自己，希望对方“平安”实即希望自己未来幸福。至于“晚祷”，我们在这里大可不必看作是一种宗教仪式，它不过是表现了诗人内心的深切企盼和良好祝愿。还有，“夜色”应当是黑的，为何诗人用“浅紫”来形容？这也是为了渲染全诗委婉真挚的情调，我们不必过分拘泥，据现代色彩学和心理学分析，黑色容易产生庄重、严肃感，“浅紫色”则容易诱发人们美好的情思。

（孙光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