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慈爱的夜呵
她为我带来了休息
我的肌肉在新陈代谢
我的疲劳在一点一点退去
同志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我的皮肤在严寒和酷热里面烂过肿过
我的眼睛在羞耻和屈辱里面烧过痛过
我的胃囊在饥饿里面打过抖
我的心房在仇恨里面滴过血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我度过了不眠的夜
我度过了切齿捶胸的夜
我也度过了枪响火烧的夜
同志
痛苦的夜过去了
流血的夜过去了
夜呵
她成了我的慈母
让我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让我睡去
让我休息
让我新陈代谢
让我长出更新鲜的力气
同志
我送走了幸福的一天
我的肌肉吸进了一天的阳光
我的肺叶吸进了一天的大气
我的耳膜响过了一天的鸟语和风声
我的眼睛映过了一天的青空和绿叶
我又送走了一天
我的皮肤又冒出过一天的汗水
我的双脚又亲吻过一天的土地
我得到了又一天和平的劳动
就舒适地躺在了温暖的夜的怀里
我睡了
我睡得好
我睡得安静
也睡得深沉
同志
我睡得安静
也睡得深沉
我的倒塌的土墙都砌好了
我的破漏的屋顶都补牢了
我的窗子都糊上了新纸
露水飘不进去……
1951年
选自《胡风诗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这首诗是胡风在建国初期的1951年所写的，作者在诗后注明：“1951年4月21夜，京沪车过山东平原时，成。4月24日夜改。”行车旅途中车窗外闪过一个个村庄，在夜幕笼罩下散发出宁静祥和的气息，触动了诗人敏感的神经，诗情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本诗最大的特点是使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显得非常亲切、灵动，好似是村庄在与读者交流，实际上是作者在抒发自己的感悟。诗人满怀着喜悦的心情，歌颂了新中国成立后村庄的新面貌。并且采用了对比手法及排比句式，显得既气势宏大又舒卷自如，让村庄将自身在新旧社会两种完全不同的境遇和心绪娓娓道来。
我们可以从字面联想到，山东是抗战时期游击队颇为活跃的地方，并且在战争中饱受摧残，将这里的村庄在新旧两种时代的命运做一对比，也就显得格外有意义。“村庄”首先回顾了自己苦难的过去，所用字眼是沉重而灼人的：“我的皮肤在严寒和酷热里面烂过肿过/我的眼睛在羞涩和屈辱里面烧过痛过/我的胃囊在饥饿里面打过抖/我的心房在仇恨里面滴过血”，这样一连四个排比句，将旧中国农村贫瘠落后和备受欺侮的命运展现无遗。排比的使用让节奏加快、营造了沉重激愤的氛围，使诗的内容与形式巧妙结合。紧接着，村庄又热切地讲述着自己如今焕然一新的形象：“我的倒塌的土墙都砌好了/我的破漏的屋顶都补牢了/我的窗子都糊上了新纸”，由此凸显了村庄旧貌换新颜的“动态”变化。
而正是由于这样的巨变，村庄得以带着“清洁”“喜悦”安然入梦，并且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字里行间热情洋溢：“星星的明亮的眼睛/守卫着我/天空的温柔的手臂/环绕着我/土地的纯洁的胸膛/拥抱着我/祖国守卫着我。”此时我即“村庄”，村庄即“我”，物我已合二为一，彼此感受交融相通。全诗在广阔的空间里抒发了诗人真切的人生感受，又具有深邃的历史感。
这首诗集中反映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欢快情绪，折射了“新中国人的骄傲与幸福”。胡风的政治抒情诗以激情喷发和磅礴气势取胜，体现了社会美学与艺术美学的统一，是爱国主义热情与直抒胸臆的艺术方式的结合。他艺术性地展现出那段无限欢乐的共和国的童年历史，抒写了一曲曲充满感激和幸福的赞歌，感情的灼热，几乎达到可以燃烧的程度。其诗并没有过多的修饰，也不需要字斟句酌的技巧，却自然地呈现出了一种韵律美。
（孟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