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雨花台有感
公木
在这里我们的祖先曾经梦见天雨花,
五色缤纷飘荡荡就好像彩虹与飞霞。
这虽然只不过是幻想出来显圣的佛法,
它却预示着真理的灵光终将普照天下。
而当祖国陷在子夜一般浓黑的时代,
统治者是一小撮叛徒、特务、流氓、洋崽——
妄想以碉堡封锁历史,以监牢窒息未来,
屠刀光闪闪,雨花台变成了血花台。
我们有十万同志在这里献出了生命,
面对敌人的枪口,他们昂着头仰望长空,
那视线高高超过蓝底白字的衙门,
他们最后的呼声震得青天铮铮应鸣。
他们倒下去,大地颤抖着闷声叹息,
天上的群星脸色煞白,涕泣零如雨。
时间痉挛一下,又江水般滚滚流去,
黑夜沉沉,尸身上只有冷霜枯叶来覆蔽。
三十年啊!以头颅播种,以鲜血灌溉,
每一粒石子都被染上耀眼的光彩。
红花瑰丽绚烂如同朝阳跃出东海,
终于在六万万人民的心里盎然盛开。
刽子手将永远被仇恨淹没,被诅咒掩埋,
屠刀早已生锈,碉堡和监牢早已化青苔。
雨花台竖起了毛泽东亲题的纪念碑,
当空悬一朵红云,四周是常青的松柏。
谁说这五彩花不是飞来自天上?
它们分明在闪耀着烈士赤血的光芒。
莫道佛法无边,天原不老,地也难荒,
把天堂引渡到人间,全靠我们领航!
1956年9月13日南京
〔附记〕雨花台在南京中华门外二里,山上多彩石。相传梁朝时代,有个和尚叫云光法师,在此山巅讲经,天上落花如雨,因以得名。1927年蒋介石背叛革命后,盘踞南京,把雨花台作为刑场,有十万多共产党人和爱国志士先后在此被害。解放以后,人民政府接受广大群众的建议,在此建立了人民革命烈士墓,墓前高树丰碑,正面大书:“死难烈士万岁!”系毛泽东同志亲笔。
1956年9月23日记于杭州
选自《公木诗选》,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雨花台,是富有诗意的名字;雨花台,也是使人热血沸腾的名字。它是美与丑的对立,善与恶的显现,也是历史的见证,供后来者瞻仰的丰碑。诗人于1956年秋游雨花台后,写成了这首感人肺腑的诗篇。
写烈士牺牲的诗篇历来不少,但像这首诗写得这样悲壮而美丽,却并不多。关键在于诗人找到了对描写对象的独特感受角度,将诗思巧妙地集中在“雨花”——“血花”这一对意象的联想上,于是把沉重而残酷的现实与空灵而缥缈的神话境界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在美与丑的争斗中唱出了一首为自由与解放而献身的革命志士的赞歌。开篇,不光由雨花台想到美丽的传说——“祖先曾经梦见天雨花”,更点出那神话境界的寓意——“预示着真理的灵光终将普照天下”。接着,诗人的想象铺展开去,写反动派对革命的残酷镇压,革命志士的英勇献身;但刽子手终于被历史扫除,“被诅咒掩埋”,烈士们却“以头颅播种,以鲜血灌溉”,血花染红雨花台的每一粒石子,进而在人民心中盛开出瑰丽的红花。诗人那支饱蘸激情的笔,既缅怀了先烈光照日月的业绩,又抒写了历史的辩证法:光明必将战胜黑暗,美定然战败丑。至此,在诗人的想象中,历史与现实,现实与神话已合为一体:“谁说这五彩花不是飞来自天上?/它们分明在闪耀着烈士赤血的光芒。”——是雨花变成了血花,还是血花化作了雨花?两者早已互相渗透、难解难分!由于先烈们“把天堂引渡到人间”,落花如雨的梦境终于成为现实,而先烈流血的悲壮场景也就在诗中得到了升华,变得像传说一样美好了。这一切与开篇点出的雨花寓意“真理的灵光终将普照天下”相呼应,构成了完整的意境。
全诗在强烈的悲壮美感中蕴含着深沉的哲理。为此,诗作一方面在韵律上作了较为自由的处理,一节一换韵,以适应感情的起伏跌宕。另一方面,为了使语音准确地捕捉住情感,诗人用韵很精细:在描绘志士牺牲、天地变色时,用了“狔i”字韵——息、雨、去、蔽,念起来是“闭口呼”,微妙地传达出诗人此刻痛切得张不开口说不出话的情感;而在首节及末三节则用“开口呼”韵——“ɑ”“ɑi”“ɑnɡ”,读来响亮、宏阔,正切合了诗人昂奋、壮丽的感受。
(张德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