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诰
武王既封康叔于卫,以卫地素染商纣之恶,臣民皆酗酒败德,至于亡国,故作书以戒之,欲其禁饮以变俗。史臣记其辞,遂以“酒诰”名篇。
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
王,是武王。妹,地名,即商之故都卫地也。穆,是敬。考,是父。肇,是始。毖,是戒。越,是及。元祀,是大祭祀。
武王告康叔说:“妹邦被商人淫湎败德之污,其风尚炽。今这土地人民皆属汝管领,汝往之国,必以我训告臣民的大命,宣扬于众,使都听我教训。昔者乃穆穆敬德的皇考文王,始立国在西土之日,此时受命为方伯,众邦皆在统理,亦尝忧其湎酒而毖戒之。众邦中有官之长为庶士,及官之副为少正,与凡治事之臣,无不朝夕戒敕他说:‘惟祭祀,则可用此酒。盖天始令民作酒,只为郊社宗庙的大祭祀,藉此以行灌献之礼而已,非以纵民酣饮为乐也。’夫西土庶邦,在我文考照临之下,其风俗人心岂商邑可比,而文王犹谆谆戒之如此,盖诚知崇饮之为害故也。况妹邦旧染污俗者,汝可不明我大命以诰戒之乎!”
“‘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
威,是威罚。辜,是罪。
“文王又告戒臣民说:‘酒之为物,用之而善,则为祭祀所赖,用之而不善,则为祸乱所阶。我观上天降威罚于人,小之丧身,大之丧邦,大抵皆由于酒。今夫修德励行,是庶民所以保身的道理。若或心志荒乱而亏丧德行,则天必厌之而覆败其身家。然考其丧德之故,无非因沉湎于酒,所以做出许多不好的事来,以至于丧身而不悟。是彼之好酒之时,即天心厌弃之日矣,为民者可不戒哉?奉法修职,是诸侯所以保邦的道理。若小国大国的诸侯,纵欲败度而不修政事,则天必恶之而丧亡其国家。然考其丧邦之由,也无非因沉湎于酒,所以造出各样的罪过,以至于败亡而后已。是彼崇饮之时,即天意降殃之日矣,为君者可不戒哉?下而百姓,上而邦君,衅端祸本,莫不因纵酒所致,则酒之为祸,亦烈矣哉!’”
“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彝酒。越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
小子,年少之称。有正,是有官守的。有事,是有职业的。彝字,解作常字。将,是将持。
武王说:“我文王于庶邦臣民,固教之谨酒矣。然其中有年少的人,血气未定,尤易纵酒,又专诰教他说:‘群臣之小子,年虽幼少,然各有是官守,即有是职业,或常于酒,将至怠惰放纵,而不能勤其官职矣。必敬尔有官,恪恭乃职,无以饮酒为常而不戒也。及汝庶国之中,都当以此为戒。其饮酒,惟当于祭祀之时。盖祭有旅酬之礼,享尸之燕,于此虽可以饮,然饮之亦必有节,以德将持,无为麴糵所迷,或至于醉而内荒心志、外丧威仪可也。如此,则庶几能尽臣道,而亦远于酒祸矣。’”
“‘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爱,厥心臧。聪听祖考之彝训,越小大德,小子惟一。’
迪字,解作训字。土物,乃土地所生之物,若五谷之属皆是。臧,是善。聪听,是专心以听。
武王说:“我文王不特教臣之小子,于民之小子,亦进而教之,说道:‘人情为逸乐所移,便不晓得土物可爱。我民为父老的,平日常常训导其子孙,使他勿趋浮末,专于勤稼穑、服田亩。一意以此为爱,则心无外慕,善念日生,自然都以孝亲敬上为事,不暇于饮酒矣。而民之为子孙者,亦当于此专心,以听信尔祖考之常训,而服行之。盖德之在人,有日用饮食的细行,有纲常伦理的大德,何者不是当谨的?尔小子勿谓谨酒是小德。当思细行不谨,大德便亏;口腹不节,心志乃丧。德有大小,而一体视之,这便是能聪听祖考之训矣。’”夫四民之业,莫劳于农事。文王教西土,惟欲以土物为爱者,盖人心无二用,所重在土物,自不遑于逸乐;惟耽乐之从,则视土物反轻矣。此圣王教民,所以必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
“妹土嗣尔股肱,纯其艺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长。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厥父母庆,自洗腆致用酒。
嗣,是续。纯,是大。肇字,解做敏字。服,是事。贾,是商贾。洗,是洁。腆,是厚。
武王教妹土之民说:“尔众百姓每,我非禁汝断酒而不饮,但酒也有当饮的时节。如务农的能勤其四肢,嗣续汝股肱之力,大修农功,树艺黍稷,不惮耕作之劳,奔走服勤,以事汝的亲长;为商的能敏于贸易,牵车牛,载货物,远事商贾,以其所得,用为孝养父母之资。那为父母的见得你为子的这等勤生理,务本业,将来家计有托,甘旨有赖,必然心生喜庆。你到这时节,然后整治些丰洁的饮食,致酒燕乐于家庭之间,则既足以承父母之欢,又可以笃天伦之乐,亦何不可之有哉!若沉湎自恣,不顾生理,且将贻父母之忧矣。”
“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尔典听朕教:尔大克羞耇惟君,尔乃饮食醉饱。丕惟曰:尔克永观省,作稽中德。尔尚克羞馈祀,尔乃自介用逸。兹乃允惟王正事之臣,兹亦惟天若元德,永不忘在王家。”
有正,是有官守。庶伯,是庶官之长。典,是常。羞字,解作养字。耇,是老。羞耇惟君,是养老奉君。丕字,解做大字。作,是动作。介,是助。逸,是宴乐的意思。允,是信。若,是顺。元德,是大德。
武王教妹土之臣说:“汝妹邦庶士之有官守者,及庶官之长在朝的众君子,当常听我的教诲,不可有违。今我非禁汝等断酒而不饮,但酒也有当饮的时节。如国家行养老奉君之礼,必须用酒合欢。尔等若大能修举此礼,遇乡饮酒礼,则执爵奉俎以养老,而能敬其所亲;遇大庆宴会,则称觥献寿以奉君,而能敬其所尊。由是承长者之欢,而劝酬浃洽;享尊者之赐,而情意流通,则饮食之间,无非至礼所在。尔虽既醉既饱,亦不为过矣。又以事之大者而言,祭祀乃国事之最大者也。汝若能常常反观内省,在未承大祭之时,凡念虑营为,悉合乎中正,而无过与不及之差,则德全于身,而可以交于神明,庶几能供养馈食,而承祭享之大典。由是因鬼神之歆,而膺饮福之惠,虽自助而用宴乐焉,亦无害矣。若非养老祭祀,则断不可崇饮以自暇自逸。汝群臣能谨守我的训戒,则不但从君之教,而所以共臣职,顺天心者,亦在于此。盖人臣以勤事为忠,兹惟饮酒有节,则不妨正务,而职业修举,信乎为王朝奉公守法之臣矣。天之所眷在德,兹惟克慎于酒,则大德无亏,天必顺之,可以长保其禄位,而不忘在王家矣。夫能一谨酒而众善咸集如此,为臣者可不勉哉!”按上文,武王于民,许其以孝养父母之时饮酒;此条于臣,许其以养老祭祀之时饮酒。本欲禁绝其饮,今乃反开其端者,通其情于法之外,是以其教不拂,而能使天下易从也。非圣人导民之微权欤?
王曰:“封!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腆于酒,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
棐,是辅。徂,是往。腆字,解做厚字。
武王又特呼康叔之名而告之说:“谨酒虽若一事,而其效关于天命则甚大。昔我文王抚有西土之日,臣民湎酒的,谆谆然有训词教之矣。故凡辅佐文王于往日者,有邦君是分统方国的,有御事是分理庶职的,有小子是臣之年少的,庶几能遵用其教,都不敢厚自奉养以致用酒,是以内则职业修举,外则俗化淳美,馨香发闻,皇天眷之。故我至于今日,能代殷受命以有天下,实毖酒之明效,而文王之余荫也。”夫酒之不腆,似与天命无预,然而败德之原,实在于此。毖酒所以慎德,慎德所以格天。观于纣以酗酒亡国,则文王所以兴周可知矣。
王曰:“封!我闻惟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显小民,经德秉哲。自成汤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饮?
《酒诰》一篇,自“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以下,至于“克受殷命”,是训戒商邑的说话;自此以下至终篇,是告康叔的说话,皆禁人崇饮之辞也。
殷先哲王,指成汤说。迪畏,是畏惧而见于行。天显,是天理显然者。经,是常。秉,是持。帝乙,是商后代的贤君。成王,是成其君德。畏相,是敬畏辅相。棐,是辅。崇,是尚。
武王又呼康叔而告之说:“我周天命,固受于殷,而汝所治,又是殷民,抑知殷家所由兴乎?盖君道莫大于敬畏,敬畏惟贵乎躬行。我闻前人曾说道,在昔殷先哲王成汤,以上天的明命至重,小民虽至微难保,兢兢戒谨,以此为畏。然不但心存敬畏,凡一切见诸行事者,亦皆敬畏之所发,不敢有一些怠慢。其见于处己,则日跻圣敬,常其德而不为外物所变;见于用人,则克知宅俊,持其智而不为小人所惑。盖德者,天亲民怀之本,贤者事天治民之资。这两件都是人君最要紧的。汤能迪畏如此,则其垂统者无不善矣。是以后代为君为臣的,皆有所取法遵守。自汤至于帝乙,中间七王,皆是贤圣之君,莫不世守家法,都以天民所系至重,而成就其君德,又皆敬畏辅相,尊礼崇信,以共图国政。而当时治事之臣,亦皆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尽道辅翼,责难于君以为敬。夫商继世君臣,同一敬畏,不敢自宽暇逸豫如此。暇逸且犹不敢,况说道他敢崇尚饮酒乎?此由汤贻谋之善,方能使后世君臣,莫不敬畏如此。商之兴,诚有所本矣。”
“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亚、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于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德显,越尹人祗辟。
外服,指王畿之外。侯、甸、田、卫,是四等诸侯。邦伯,是诸侯之长。内服,是畿内。百僚,是百官之僚属。庶尹,是众官之正。亚,是次大夫。服,是服事之人。宗工,是尊官。百姓,是百官著姓于国的。里居,是致仕而居田里者。
武王说:“有商盛王之时,不止那御事之臣,不敢崇尚饮酒。及王畿之外,侯、甸、田、卫,四等诸侯与诸侯之长,这都是外臣;及王畿之内,有百官之僚属,有庶官之长,有官之副贰,有奔走服事之人,有百官之尊,与百官著姓于国、退休于里居者,这都是内臣。凡此诸臣,都不敢沉湎于酒。不惟畏惧法度,不敢放纵饮酒。他有职事的,勉于职事;无职事的,勉于德业,也无闲暇工夫去饮酒。所以然者,惟欲上以辅助成就君德,使昭著而不至昏昧,下以助百官诸侯之长,使敬其君而不至懈怠,此所以不暇也。当时君臣上下,内外大小,无一人不在敬畏之中如此。盖由殷先王以迪畏存心,故后世子孙法之,群臣法之,此有商盛时遗俗之美。汝封今往治商邑,岂可不以是为法哉!”
“我闻亦惟曰:在今后嗣王酣身,厥命罔显于民祗,保越怨不易。诞惟厥纵淫泆于非彝,用燕丧威仪,民罔不衋伤心。惟荒腆于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狠,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国灭无罹。弗惟德馨香,祀登闻于天,诞惟民怨,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罔爱于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后嗣王,是商纣。酣身,是纵酒沉酣其身。命,是命令。越字,解做于字。怨,是作怨之事。不易,是不肯改易。诞,是大。非彝,是非法。燕,是安。尽字,解做痛字。腆,是厚。无罹,是忧的意思。
武王又告康叔说道:“殷先哲王,崇敬畏以奉天保民,故能诞受天命,历祚久长,使子孙能世世守之,虽至今犹存可也。我闻其后代嗣王纣之为君,乃不法先王敬畏持身,纵酒以沉酣其身,遂致朝政荒废。凡所布的命令,都昏乱颠倒,无有显然昭示于民者,反将那酷刑暴敛,结怨于民的虐政,致敬而保守之,不肯改易。终日之间,只是大纵淫泆于礼法之外,如作奇技淫巧、酒池肉林之类,无所不至。以此心志溺于宴安,把居上临下的威仪,都丧尽了。故下民见之,无不痛伤其心,而悼殷国之将亡者。纣方偃然肆于民上,略无儆惧,惟荒怠益厚于酒,只图逸豫为乐,无少休息。其心为酒所使,忿疾强狠,虽至杀身,也不畏惧;罪恶贯盈,在于商邑,虽国家灭亡,亦甘心无所省忧。弗共上帝之祀,无馨香之德,升闻于天;惟有民心怨畔,及群酗腥秽之德,闻于上帝。于是天心弃绝商纣,降丧乱于殷邦,不少爱惜若此者,惟纣纵逸失道,自绝于天故也。天岂有意于虐殷哉?惟殷人酗酒荒淫,以自速其罪戾耳。人实为之,天何尤乎?此可见天命靡常,观于商先王以敬畏而兴,后王以逸欲而败,则得失之效,昭然可睹矣。”
王曰:“封!予不惟若兹多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今惟殷坠厥命,我其可不大监抚于时?”
监,是监视。抚字,解做安字。
武王又呼康叔而叮咛之说道:“我之诰汝,既举殷先哲王兴王之由,又指其后王覆败之故,谆谆告戒,不厌其烦者,岂是好为如此多言?盖闻古人说道:‘凡人莫以水为监,当以人为监。盖监视于水,不过照见人的面貌妍丑而已,妍丑是一定的,监之何益。若监视于人,则其行事得失,何者为可法,何者为可戒,都了然明白,可以为我的纵违,故不若以人为监之为愈也。’古人之言如此。今殷人纵酒,自速其罪,坠失了天命,此昭然可监者,我岂可不以殷之失,大视为戒,以抚安斯时乎?是以不觉其辞之多也。汝封其念之哉!”
“予惟曰:汝劼毖殷献臣,侯、甸、男、卫,矧太史友、内史友越献臣、百宗工;矧惟尔事,服休、服采;矧惟若畴:圻父薄违,农父若保,宏父定辟;矧汝刚制于酒。”
劼,是用力的意思。毖,是戒谨。殷献臣,是殷之贤臣。侯、甸、男、卫,是邻国诸侯。太史、内史,都是掌法的官。百宗工,是百僚大臣。服休,是论道之臣。服采,是干事之臣。畴字,解做匹字。圻父,是司马。农父,是司徒。宏父,是司空。薄违,是迫逐违命。若保,是顺保万民。定辟,是正经界以定法。
武王又告康叔说:“导民之道,笃近而后可以举远,由尊而后可以及卑,而反身修德,正己率人又为治之本。汝今明训戒于妹邦,若殷之贤臣,与邻国侯、甸、男、卫众诸侯,乃殷民观望所系者,固当用力以戒谨之,使之崇敬畏而克慎于酒矣。然此尚其远者耳,法行当自近始。况汝之所友,若太史、内史掌法之官,及其贤臣百僚诸大臣,可不预戒之乎?然此尚其卑者耳,倡率须自尊者始。况汝之所事,若服休而论道之臣,服采而作事之臣,又可不预戒之乎?等而上之,况汝之畴匹而位三卿者,若圻父司马掌薄伐违命之政,农父司徒掌顺保万民之政,宏父司空掌经界定法之政,位愈尊则望愈重,尤宜正己率属,同以戒谨为事可也。然此皆责之于人者也。又况汝之身,乃一国之所视效者,有诸己而后可以求诸人,无诸己而后可以非诸人,或有不戒,将何以令人哉?故尤当刚果自持,以道制欲,务严沉湎之习,以端表率之原。庶乎汝之教人者,不徒以言而先之身,则人之从教者,不于其令而于其好矣。”
“厥或诰曰:‘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
佚字,解做失字。执拘,是械系。周,是京师。
武王又告康叔说:“崇饮之禁固不可不严,而其中犯禁者情有轻重,又不可不分别治之。若或有人告于汝说,殷民有无故成群相聚饮酒的,此等的民必是有所谋为朋兴作奸,比之寻常纵酒者不同。汝却不可轻纵了他,都械系来京,我其杀之而不赦。盖人欲为不善,最患其党与众多,则为害必大。而酒食乃聚党合众之资,故群饮者必诛,所以遏乱萌也。”
“又惟殷之迪诸臣惟工,乃湎于酒,勿庸杀之,姑惟教之。
迪,是导。
武王又说:“商民之群饮为奸者,固当执之而加以显戮。若是殷之诸臣百工,素染纣之污俗而沉湎于酒者,汝且勿骤用执拘之例,径施杀戮之刑,姑宜申明教训,许其自新。或示以羞耇馈祀之言,或诱以棐恭助德之事,使之悔悟,知所省改。盖沉湎纵饮以自丧其德,其罪止于一身,与百姓之群聚而为奸恶者殊科。且染恶素深,未能遽变,被化尚浅,情有可原,故未可骤加之以刑戮。此又视臣视民之别也。”
“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教辞,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时同于杀。”
享字,解做向字,古字通用。恤,是爱。蠲,是洁。
武王说:“不教而杀,固谓之虐;教而不改,法亦难容。今汝于商之诸臣,既告以羞耇馈祀之言,又诱以正事元德之赏,这是明明指示以向往之路矣。他乃不遵用我教词,而沉溺于湎酒之故习,不肯改变,似这等稔恶不悛的人,惟我一人,岂能复爱恤之乎?彼既不能洗涤其旧染之污,以自澡洁,则与顽民之不服教训、群饮为恶者其罪同矣。拘执之,诛杀之,何足惜哉!所以说“时同于杀”。盖恶其抗上违训,所谓怙终贼刑也。”
王曰:“封!汝典听朕毖,勿辩乃司民湎于酒。”
典,是常。辩字,解做治字。乃司,是有司。
武王又呼康叔而告之说道:“司教者,贵有常心;行法者,须自上始。若勉于一时,而忽于持久,或严于百姓,而略于有司,则教废而民玩矣。故我所示谨酒之教,汝毋但听受于今日而已,当常常奉行遵守以化导殷邦的臣民,不可懈怠。然百官有司,又庶民之所视效者,必须先治有司,使其礼法相守,毋蹈沉湎之非,斯下民有所观法,各相警戒,以从上之令。倘不能明劼毖之教,举赏罚之典,以治有司,而任其群饮,则民皆相率效尤,虽日颁条教以禁之,而其沉湎于酒者,犹夫故耳。盖上行下效,捷于影响。先群臣而后百姓,此施教之序也。汝封其终念之哉!”
按《酒诰》一篇,累数百言,丁宁反覆,以酒为戒,禁之而不得,至于用杀以威之。何先王之为酒禁,如是之严哉?良以人之一心,存敬畏则善心生,好逸乐则非僻作,而逸乐纵情之事,未有不由于酒者。人之饮酒,其始或用之以合欢,因之以畅意,及其饮之而无节,遂至耽好。耽好而不止,遂至荒淫。小则败行失仪,大则丧身亡国,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矣。故大禹恶旨酒,伊尹儆酣歌,皆防其渐也。为人上者,可不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