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州东园记

欧阳修

何曾故作离奇曲折？然而自然离奇，自然曲折；又且异样离奇，异样曲折。如先生，真足为东坡座师也。手下若无如此文，眼中亦安能识得东坡？

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会¹，故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使之治所²。（先与真州。）龙图阁直学士施君正臣、侍御史许君子春之为使也，得监察御史里行马君仲涂为其判官³。三人者乐其相得之欢，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监军废昔⁴，以作东园，（次写东园。）而日往游焉。（次写三人旧游。）

岁秋八月⁵，子春以其职事走京师⁶，图其所谓东园者来以示予⁷，（次写子春新图。）曰：“园之广百亩，（句，总起。）而流水横其前，（水。）清池浸其右，（池。）高台起其北。（台。）台，吾望以拂云之亭⁸；（从台出亭。）池，吾俯以澄虚之阁⁹；（从池出阁。）水，吾泛以画舫之舟¹⁰。（从水出舟。）敞其中以为清宴之堂¹¹，（又有堂。）辟其后以为射宾之圃¹²。（又有圃。看他出水与池、台一样，出亭与阁、舟一样，出堂与圃一样。）芙蓉芰荷之的历¹³，幽兰白芷之芬芳¹⁴，与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阴¹⁵，（此今日。）此前日之苍烟白露而荆棘也¹⁶；（此前日。）高甍巨桷¹⁷，水光日景动摇而下上¹⁸，其宽闲深靓¹⁹，可以答远响而生清风²⁰，（此今日。）此前日之颓垣断堑而荒墟也²¹；（此前日。）嘉时令节，州人士女啸歌而管弦，（此今日。）此前日之晦冥风雨鼪鼯鸟兽之嗥音也²²。（此前日。写一通，唱一通，异样文情。）吾于是信有力焉²³。（句，总结。）凡图之所载，皆其一二之略也。（又作开拓之笔。）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远近，嬉于水而逐鱼鸟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临之乐²⁴，览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画者，吾亦不能言也。（画家有意到而笔不到之法，此又笔意俱到。妙绝，妙绝！）其为吾书其大概焉。”（真不能不作记。）

又曰：“真，天下之冲也²⁵。四方之宾客往来者，吾与之共乐于此，岂独私吾三人者哉？（上于画图外添出意，此又于三人外添出意。妙绝，妙绝！）然而池台日益以新，草树日益以茂，四方之士无日而不来，而吾三人者有时而皆去也²⁶，岂不眷眷于是哉²⁷？不为之记，则后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真不能不作记。）

予以谓三君子之材，（才出手。好，好！）贤足以相济，（一。）而又协于其职，（二。）知所后先²⁸，使上下给足²⁹，而东南六路之人³⁰，无辛苦愁怨之声；然后休其余闲，（三。）又与四方之贤士大夫共乐于此。（四。）是皆可嘉也³¹。（总上四。）乃为之书³²。（出手只如此。好，好！）庐陵欧阳修记。

【注释】

¹“真为州”二句：真州：州名。治所在扬子（今江苏仪征市）。真州位于长江北岸，又濒临大运河，所以说是“当东南之水会”。
²江淮：江南路、淮南路。两浙：路名。治所在杭州（今浙江杭州市）。荆湖：荆湖南路、荆湖北路。发运使之治所：发运使公署所在地。发运使，官名，掌管漕运粮食、茶、盐等。
³施君正臣：施昌言，字正臣。时为江淮发运使。龙图阁直学士是施昌言的官衔。许君子春：许元，字子春。时为江淮发运副使。侍御史是许元从前的官职。马君仲涂：马遵，字仲涂。判官：发运使的僚属。监察御史里行是马遵从前的官职。
⁴監军：官名。唐代后期多派遣宦官去军中担任监军之职。宋代军中没有监军一职。
⁵岁秋：指宋仁宗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秋季。
⁶职事：公事。京师：汴京（今河南开封市）。
⁷图：绘图。图，这里用作动词。
⁸望：眺望。拂云：亭名，此亭建在高台之上。
⁹俯：俯视。澄虚：阁名，此阁建在清池之中。
¹⁰泛：游弋。画舫之舟：装饰华丽的游船。
¹¹敝：开阔。其中：指园的中间部分。
¹²辟：开辟、清理。射宾之圃：来宾射箭游乐的场地。
¹³芙蓉：荷花。芰（jì技）：菱。荷：荷叶。的历：鲜丽可爱的样子。
¹⁴幽兰：兰草。白芷：多年生草本植物，根部可入药。
¹⁵列植：一排排地种植。交阴：树叶茂密、枝条交叉覆盖而成荫。
¹⁶前日：从前。
¹⁷高甍（méng萌）：高高的屋脊。桷（jué党）：方形屋椽。
¹⁸日景：日影。最，通“影”。
¹⁹宽闲：宽阔。闲，阔大的样子。深舰（jng静）：幽静。靓，通“静”。
²⁰答远响：指产生回响。
²¹颓垣：倒塌的墙壁。断堑：房屋倾倒时所轧成的土坑。
²²貹鼯（shéngwú升梧）：黄鼠狼、鼯鼠。嗥音：吼叫的声音。
²³于是：对于这座园圃。信：磽实。有力：花了很大气力。
²⁴物象：景象。
²⁵冲：这里指交通要道。
²⁶皆去：全都离去。
²⁷眷眷：眷念，留恋。
²⁸知所后先：知道什么事应该先办，什么事应该后办。
²⁹上：官府。下：百姓。
³⁰东南六路：北宋时全国划分为十八路。东南六路，指淮南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两浙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
³¹可嘉：值得赞赏。
³²书：写，指写了《真州东园记》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