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记 - 何兆武、文靖
上学记 - 何兆武、文靖
(修订版)
何兆武 口述
文靖 撰文
2009年
作者简介
何兆武,1921年生于北京,原籍湖南,西南联大(清华大学)历史系毕业。曾任中国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德国马堡大学客座教授。多年致力于中国思想史、西方思想史、历史哲学的教学与研究。译述康德、卢梭、罗素、帕斯卡、孔多塞等西方思想家的学术经典20余种。论著先后结集为《历史与历史学》(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历史理性批判论集》(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中西文化交流史论》(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等。
内容简介
旧社会没有标准教科书,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各个老师教的不一样,各个学校也不同,有很大的自由度。我觉得这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教师可以在课堂上充分发挥自己的见解,对于学生来讲,至少比死盯着一个角度要好得多。“转益多师是吾师”,学术上独尊一家,其会的都一棍子打死,那就太简单化了。人类的文化也是这样,什么都绝对化、纯粹化总是很危险的。
读书不一定非要有个目的,而且最好是没有任何蹿的,读书本身就是目的。读书本身带来内心的满足,好比一次精神上的漫游,在别人看来,游山玩水跑了一天,什么价值都没有,但对我来说,过程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那是不能用功利标准来衡量的。 对我来说,平生读书最美好的岁月只有两度,一次是从初二到高一这三年,另一次就是西南联大的七年。
……
1939至1946年,我在西南联大度过了整整七年,读过四个系,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人生中最惬意、最值得怀念的好时光。看着这份珍贵的何兆武先生口述的资料,好像随着他重新行走在那个时代的历史之路上。
媒体评价
何兆武教授的这部口述浓缩了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它叙述的尽管只是1920年代-1940年代末不足30年间他学生时期的陈年往事,却蕴含着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对整个20世纪历史的反思,对我们重新认识过往、观察现在以及展望未来都有着重要的启迪,这大概是这本书能够激起读者广泛共鸣的原因。这本书同时又是很个性化的,何先生不惮于表露自己的真情实感,不忌讳议论先贤的道德文章,既树立了理性的尊严,又使自己的性情展露无遗。在目前这个功利滔滔的的世界上,何先生对知识与真理的热诚仿佛一股清泉,可以冲洗那些被免得熏染的心灵,使其复现润泽。这也是老一代知识分子风范的存照。任何津津乐道于名人八卦消息的解读,都大大偏离了何先生的志趣。久已厌倦标签化历史著作的读者,可以从这本书中获得丰富、鲜活的历史体验,特别是今天“上学者”和“治学者”,或可藉此思考一下,学应该如何上、如何治。
——中华读书报
修订版序言
这本小书《上学记》确实是一个偶然的产物。四年前,青年友人文静女士来找我谈话,想从我这里了解一些旧时代学生生活的情况。当时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更谈不到思想上的酝酿,只是东拉西扯地信口闲谈。文静女士据此写了几篇小文,居然得到刊载,这或许引起了她的兴趣,于是又连续和我几度闲谈。就我而言,事先并无写书或出书的念头,只不过是零星回忆一些往事而已,所以全然没有一个整体的构思,闲话太多,较重要的事情却多有遗漏,乃至后来读到成稿时,已经难以重起炉灶,只不过在个别字句上略加修饰,点缀成文。
我想有一点是要特别加以说明的。回忆录不是学术著作,也不可以以学术著作视之,读者切不可用所要求于学术著作的,来要求个人的回忆录。学术著作要有严格的客观根据,绝不能只根据作者个人的主观印象。而个人的回忆录则恰好相反,它所根据的全然是个人主观的印象和感受,否则,就不成其为个人的回忆录了。诗人歌德青年时曾热恋绿蒂,甚至于想要自杀,终于写出了《少年维特的烦恼》,一泻千里地发抒了自己火炽的热情。及至晚年写自己的回忆录《诗与真》时,他却对自己青年时的热情出之以嘲讽的态度。然则“两般谁幻又谁真?”我以为,两者都是同样的真实,都是诗人自己个人真实的写照。
《上学记》一书出版后,我送给当年同在北京(北平)师大附中读书的一位老同学,当时我们同样经历了卢沟桥事件和中日战争的爆发,也同样对当时政局的内幕一无所知。不过据我当时的印象,宋哲元只不过是一心想在夹缝之间作他的土皇帝,七月七日卢沟桥开火,几天之内日方就以重兵包围了北京城,而当时的宋哲元却还一味地大谈其什么:“和平、和平,能和就能平,能平就能和。”纯属一派胡言,痴人说梦,不知所云,足可以和阎锡山的哲学(什么“存在就是真理,需要就是合法”之类的混沌逻辑)相媲美,正当他大作其和平美梦的时候,就被曰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不但北京沦敌,二十九军还牺牲了一个副军长和一个师长。1940年,宋哲元逝世于四川绵阳,临死时还感叹:“这个局面怎么向国家交代?”这是我对他的印象,而我的老同学则认为宋哲元还是抗日的。当然,他也同样不了解当时的内情,这只不过是他个人的感受。我想,我们尽可以有各自不同的感受和印象,如果是写回忆录,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而且都应该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和印象,至于历史的真相究竟如何,那是学者研究的事情。我们两个人的感受不同,回忆各异,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友情,更不妨碍事实的真相。相反,你必须尽量使每个人都忠实地回忆,才能尽可能地得出真相。
我的回忆中还有一桩,即我对殷福生(殷海光)学长的印象。有一年顾寿观学长和我同住一个宿舍,殷福生常常跑来和他高谈阔论。我和顾寿观很要好,觉得他忠厚朴实且又好学深思,但对殷福生则印象不佳,总觉得他仿佛是高人一节,褒贬人物毫不留情,尤其在反共这一点上,不愧是一个法西斯,但后来的情况却又大谬不然。他到台湾之后,成为了自由主义的一面旗帜,成为台湾青年一代知识分子最有影响的思想导师,受到台湾当局的迫害,致使英年早逝。我对他早年的印象竟然是完全错误的。但是作为回忆录,我以为仍然应该如实地记录下当时自己的感受。当然,也包括自己今天的歉疚之情。
至于书中提到冯(友兰)先生的地方,我不想多做辩白。凡是亲身经历过西南联大那段生活的人,我想都会一清二楚。邹承鲁院士的学术和人品大概是学术界耳熟能详、一致公认的,他对当时老师的月旦,可谓要言不繁、一语中的(见《科学文化评论》2004年第一卷第一期,第122页)。凡是对当时同学们的诸多壁报还有所记忆的,大概也不会忘记当时大量严厉的批判文字,本来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卢梭的一篇《忏悔录》是千百篇卢梭传所无法望其项背的。为尊者讳、为贤者讳,并不是真正对人的尊重。一个人的思想本来是活泼的、与时俱进的,又何必一定要把它弄成一种思想上的木乃伊,让人去顶礼膜拜呢?
以几度私下的闲谈而居然能滥竽于正式出版物之列,未免令我惶恐。许多重要的遗漏(如旧时代学校中的生活,自己思想所受的影响,以及个人对当时学术界的感受和批评),都无法在这里一一补充了,这是要告罪于读者的。最后我要衷心感谢友人文静女士为此书所付出的辛勤劳动,感谢本书的责任编辑曾诚先生,感谢三联书店编辑吴彬女士为此书所承担的那么多意外的麻烦。
2008年2月28日
北京清华园
这是第一篇序 那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幸福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