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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的父亲
许燕吉
父亲只活了49岁,我至今已空过57年了。50年前,父亲和我们在一起的一些情景,我仍感到清晰如昨。
父亲非常爱孩子,还爱和孩子们玩,那时他已四十开外,混在孩子群中,谁都并不觉得拘束。家里来往的客人较多,有时小客人也跟着来几个,我们便成了伙,玩藏猫,玩捉贼,父亲总是自告奋勇当捉人的,我们藏得严严实实,大气都不敢出。一会儿,父亲来了,故意转上两圈,然后冷不防地把我们其中一个捉出来,小“俘虏”被举得高高的,其余的孩子也都跑了出来,围着父亲又喊又叫又哈哈大笑。那种又紧张又快乐的情绪,至今还能令我激动。有时到朋友家去,门一开,孩子们就会一涌而出,一面喊着“许伯伯”,一面拽胳膊的,搂脖颈的,顿时就热闹之至。大人们在一起谈什么我们不知道,但知道父亲总会抽出身来跟我们玩上一阵的。
父亲诙谐,也跟孩子们开玩笑。他捉住的“小俘虏”要被他亲吻个够,由于他留胡须,很扎脸,我们都捂着腮帮子“抵御”。
父亲喜爱大自然,假日里常和朋友们去郊游,野餐,有时也带我哥哥和我去。我惯会在半路上就赖在地下说走不动了,知道父亲一定会来驮我,父亲总是把我驮在他的肩上,两手还抓住我的腿怕我摔下来,我又不费力,又看得远,高兴得一路唱呀笑呀的,父亲也不嫌我重,一直驮我到达目的地。我们的郊游往往吸引来好些当地农村的孩子,父亲给他们分送带来的食品,亲热地和他们谈笑,还常和他们一起做游戏。有一次,父亲还带回来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给他换洗干净后,送他到一个收养学校读书去了。那个学校,父亲带我去过,孩子很多,都穿着一样的蓝色衣裳。他们看见我们来,也是欢呼着一涌而上,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来,父亲是他们的老熟朋友了。暑假时父亲总是住到山林寺院里去写文章,我们有时去看看他,发现他身边又吸引了几个小和尚,小和尚们只有七八岁,他们给父亲送水,扫地,父亲教他们写字,给他们讲故事,讲笑话。小和尚们对我很友善,还带我在院里玩,教我唱阿弥陀佛。
父亲的故事最多。夏天乘凉,他睡在躺椅上,我们坐在小板凳上给他捶腿,一面听故事。他讲的天文地理,神话现实,古今中外……无奇不有,有好些故事可能就是他随口现编的。不过我们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听到紧张、恐怖处,就紧紧地抱他的腿,听到开心处,不禁拍手顿足。可惜8点上床睡觉是铁的纪律,不然,必定能够从父亲处得到更多的教诲。50年过去了,这期间战争,动乱,风风雨雨,以致我有机会读父亲的作品时,已是人过中年了。却意外地发现父亲所阐述的人生哲理能让我完全地接受无遗。他笔下的一些主人公的思想感情,对我是那样地融通相契。我想这必是夏夜故事潜移默化的结果吧。
父亲还会“演戏”。冬天晚上,大家在床上盘腿围上一圈。支起照相的三脚架,蒙上床单,就好像在马戏帐蓬里。“演员”就是父亲的两个大拇指,虽然只能“点头”和摇摆“身躯”,但“配音”很出色。记得“拇指戏”的常演剧目有《武松打虎》《岳母刺字》《乌盆记》等等。我第一次看京剧《乌盆记》时,已是在此二十多年以后了,觉得非常熟悉,就像曾经看过,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原来是父亲的大拇指演过。父亲还会表演哑剧小品,记得有一年圣诞节,在“合一堂”开联欢会,父亲表演小脚老太婆打高尔夫球,博得满堂叫好,笑得大家前仰后合。
父亲去世太早,太仓促。他的学术成果,许多都没来得及写出来,只积累了上万张的资料卡片。父亲热心写儿童故事,译孩子们爱读的民间文学,作孩子们唱的歌词,为孩子们占用了许多宝贵的时间。父亲爱孩子们,孩子们心中有“落华生”。而且不因岁月久远而被遗忘。
安葬父亲那天,港大礼堂内四面挂满了长幅的挽联,层层叠叠的,上面的字大大小小的。当时我太小,都不大懂。却有两副触动了我的心灵:一副是“赤子之心”。一副是“若有人喊救救孩子,就请你去问问先生”。这两副大字和我对父亲的记忆一起,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版之上,永远地清新。
1988年春
怀念地山这是最后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