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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我们的动物遗产
四、我们正在把自己培养成什么样的人
所有这一切都富于启迪,对了解自身不无裨益。然而,克劳伦斯·戴伊丝毫不认为我们应该趴在地上,因为一个四手类动物(指人)趴在地上无异于四脚动物,哪还有尊严可谈。在进化过程中我们处于猿猴和天使之间,在“天使阶段”,人类完全掌控了种族本能的本源或者消除了它们,并不运用理智解释他的潜意识的自我要他去做的事情。所有学习生物的学生都知道“天使阶段”是遥不可及的;我自己并不确信这是一个理想的阶段,这不是本能的作用而是理智的结果,可是,无论如何,曙光女神厄俄斯(Eons)走在强烈的本能之前,因为种族和人体的生存能力可能会消亡或者衰退。到那时,鬼魅般的哲学家们将行走在地球上,但是,在人类尚未停止仇恨、愤怒和消灭敌人之前,人类将很可能已经消亡,一些装备精良的兽类将很可能占据我们的地盘。这都是一些无根据的思考。同时,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正在把自己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呢?
詹姆斯·瑟伯的世界也许有些千变万化,但是,他笔下的狗很通人性,而他作品中的男人和女人有时却似狗似猫。有时他谈论闺中少女,有时他谈论丈夫和妻子,许多场合中,他又意外地成了启迪众生的重要人物。他的睿智有别于那些循规蹈矩的作家,显得不合常规。他的洞察力更加敏锐,他的想象力更加大胆,他的精神压力更小,因为他能够轻松地摆脱压力。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全力支持自然主义,假如它是瑟伯—戴伊式的自然主义,也就是说,我对动物家族包括人类在内的手足之情,或者体现着熟练的讽刺手法、勇气和辨别是非的智慧的桑塔雅那式的怀疑论和动物信仰表示坦诚的认同。不论是瑟伯—戴伊式,还是桑塔雅那式都实事求是,这是好高骛远的理论和教条主义理论所缺少的一种品质。某些循规蹈矩、勤勤恳恳、没有创造力的研究统计学的大脑整天只和数字零和百分比打交道,当瑟伯的思想与之发生冲突的时候,这种摩擦通常会产生一些美丽的火花。
人类能够改善自身吗?
詹姆斯·瑟伯
尽管人类有诸多罪孽,他有一个公平的机会可以再生存一百二十亿年。既然如此,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考虑一下一百二十亿年后,或者只是一百万年后人类的模样,将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在今后的两三百年间,无论有没有太阳的照射,昆虫总会有机会战胜人类;但是,自从1907年人们对此担心以来,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人类最终会掌控这些微小的动物,尽管它们非常敏捷,非常聪明。由于已故脑专家弗雷德里克·蒂尔内(Frederick Tilney)博士的发现,我对于人类对象鼻虫和鼻涕虫最终的霸权地位的信心大大增加。经过多年的研究,蒂尔内博士得出结论:人类只使用了一百四十亿总量中四分之一的脑细胞。简言之,他只使用三十五亿个脑细胞。对于外行,对你对我,对于随便哪个人来说,人类使用的脑细胞似乎数量庞大,因为这已经达到了十位数,如果某物的数量达到四位数以上,不管它是什么,我们美国人都会印象深刻。然而,我们一定要反对一种自满情绪。这种情绪使我们感到,只使用三十五亿个脑细胞,我们也会心满意足。我们早晨醒来的时候,我们不应当高兴地自言自语:“我正在使用三十亿个脑细胞。上帝,想想吧!”相反,我们应当这样说:“慷慨的上帝赐予我一百四十亿个脑细胞,而我只是使用其中的四分之一。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怎么生活呢?”
蒂尔内的信念是,当人类开始使用所有脑细胞的时候——比如说,一千年或一千万年以后——他将会拥有足够的智慧去结束战争、萧条、衰退,以及共同的罪恶。蒂尔内博士似乎认为,如果一个人拥有了四倍于我们今天的智商,如果某个仍然只使用三十五亿个脑细胞的返祖成年人交给他一支来复枪,他就会喊道:“伙计,不要做只有四分之一智商的人。”于是,他拒绝参加战争。我很抱歉,我无法完全赞同蒂尔内博士充满希望的预言。我不断地对自己说,是什么会阻止人类变得四倍的卑下,四倍的狡诈?是什么会阻止人类拥有精致四倍的器具,以避免人类种族的灭绝?依据我发现的结果,在人类历史上,没有哪种力量曾朝着良性的方向自然而然地、不可避免地向前发展。事实上,任何力量几乎总是朝着邪恶的方向发展;别问我为什么会这样,事情就是这样。对我来说,思想的力量特别符合这种倾向性,因为,正是这一力量才会造成人类现在应该负责并永远应该负责的一切恶行。
让我们暂时关注一下那些史前美国人:桑迪亚人、福尔松人和明尼苏达女仆,它们都是从这片古老大陆的地下挖掘出来的化石标本。我无法确切地知道,可我敢说,在桑迪亚、福尔松和女仆大脑中真正起作用的细胞数量不会超过八亿七千五百万个,或者说,不会达到在现代人大脑——你的、我的或者墨索里尼的——起作用的细胞总量的四分之一。如果蒂尔内博士的观点非常合理,那么,一个顺理成章的结论就是,现代人爱好和平的愿望和积累财富的能力都应该是桑迪亚、福尔松的四倍。无论是谁,只要他的脑皮层下面发挥作用的细胞数量超过一千一百个,他就会清楚这不是真的。随着时代的变迁和他脑力的发展,作为和平主义者和经济学家的人类的状况已经逐渐变得越来越糟糕了。我一想到他脑皮层活动的未来状况,就感到十分恐慌。
让我们得出另外一个令人忧伤的结论。一段时间之前,《时代》科学周刊报道,明尼苏达女仆“明显是自己跌入或被人扔进一个冰川时期的湖泊”。《时代》的消息一向是绝对可靠的,不过,它是如何了解到女仆要么自己跌入、要么被人扔进湖泊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本应想到,当时也会存在这样的可能:那些只使用八亿七千五百万个脑细胞的人逼得她走投无路,她最终选择平静地游进湖泊的深处,自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而,我们也可以假定,她是被人扔进湖泊的。那么,假如蒂尔内博士是对的,你会认为,女仆死亡之后的数百万年间人类发挥作用的脑细胞数量的增加也许促使人类从此以后不再把女人扔进湖泊。遗憾的是,情况并非如此。坐在那里思索半个小时后,我估算到,在当今美国被扔进湖泊的女人的数量是明尼苏达女仆生活的时代被扔进湖泊的女人的数量的四倍。按照这样的推算比例,从现在往后的一百二十亿年间,将会再有多少女人被扔进美国的湖泊,读者您可以想象出来。
作为结束语,我能够奏响的唯一快乐的音符就是指出一种可能性:尽管蒂尔内博士有许多信念,人类也许永远无法超过总量四分之一的脑细胞。在那种情况下,人类也许远远不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多的烦恼。无论如何,他肯定不想让自己的烦恼增加四倍。我知道,这不会对未来的希望构成什么大的影响,但是毕竟,这是某种障碍。无论如何,这就是我要说的一切。
[《我的世界——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