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台山赋一首 并序
【题解】
天台山在开发较晚的浙江天台、临海之间,由于僻处江南海边,在古代不易为人发现,典籍中很少记载。东晋以后,游人才逐渐增多,开始成为名胜。孙绰是首先为文赞赏这座名山的作家;而在辞赋中,本文也是首先以描写山水景物作为中心内容的有影响的作品。
孙绰所处的时代,道家思想风靡一时,佛学也在中国蓬勃兴起,影响了当时的文学创作,给当时的一些作品添了一股清新的气息。孙绰是兼具道、佛思想的作家,这种思想,使他对天台景物的描写,洋溢着清新超逸的审美情趣。只是在结尾部分,抽象地阐述玄理佛义较多,显得索然寡味。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曲折地反映了当时纷乱动荡的局势下,一般士大夫找不到出路,只有向玄学佛教寻求解脱的苦闷心情,所以这篇赋是孙绰作品中少有的可读性较强的篇章。
【原文】
天台山者¹,盖山岳之神秀者也²。涉海则有方丈、蓬莱³,登陆则有四明、天台⁴,皆玄圣之所游化⁵,灵仙之所窟宅⁶。夫其峻极之状⁷,嘉祥之美⁸,穷山海之瑰富⁹,尽人神之壮丽矣。所以不列于五岳¹⁰,阙载于常典者¹¹,岂不以所立冥奥¹²,其路幽迥¹³?或倒景于重溟¹⁴,或匿峰于千岭¹⁵,始经魑魅之涂¹⁶,卒践无人之境¹⁷,举世罕能登陟¹⁸,王者莫由禋祀¹⁹,故事绝于常篇²⁰,名标于奇纪²¹。然图像之兴²²,岂虚也哉²³! 非夫遗世玩道²⁴,绝粒茹芝者²⁵,乌能轻举而宅之²⁶?非夫远寄冥搜²⁷,笃信通神者²⁸,何肯遥想而存之²⁹?余所以驰神运思³⁰,昼咏宵兴³¹,俯仰之间³²,若已再升者也³³。方解缨络³⁴,永托兹岭。不任吟想之至³⁵,聊奋藻以散怀³⁶。
【注释】
¹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临海两县境。
²神秀:神奇美丽。
³方丈、蓬莱:古代传说东海中的仙山。
⁴四明:现在浙江宁波地区的山岭。
⁵玄圣:道家所谓的神仙。游化:游历变化。
⁶窟宅:洞府。这里活用为动词“居住”。
⁷峻极:极其高峻。
⁸嘉祥:美好吉祥。
⁹瑰(guī)富:瑰奇丰富的珍宝。
¹⁰五岳: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
¹¹常典:一般典籍。
¹²冥奥:幽隐。
¹³幽迥:僻远。
¹⁴景:通“影”。重溟(míng):大海。
¹⁵匿:隐藏。
¹⁶魑魅(chīmèi):古代传说中山林里能害人的怪物。涂:路途。
¹⁷卒:终于。践:走进。
¹⁸陟(zhì):攀登。
¹⁹禋祀:祭祀。
²⁰常篇:一般典籍。
²¹奇纪:特殊记载,纪奇述异之书。
²²图像之兴:天台山图像的绘制。指天台山风景画。
²³虚:虚构。
²⁴遗世:脱离红尘。玩道:研习道术。
²⁵绝粒:不吃饭。茹(rú)芝:吃灵芝。
²⁶轻举:羽化飞升。
²⁷远寄:将心思寄托在远处。这里指志在求仙。冥搜:深深苦思。此指寻求玄妙的道术。
²⁸笃信:虔信。通神:诚信感通了神仙。
²⁹遥想:悠远思念。存之:心怀仙山。
³⁰驰神:精神飞越。运思:深入思虑。
³¹宵兴:夜间兴叹。
³²俯仰之间:霎时间。
³³若已再升:好似已两次登山。
³⁴缨络:比喻世事缠身。
³⁵不任:禁不起。吟想之至:吟咏想念至极。
³⁶聊:姑且。一说,凭借。奋藻:发挥文采,指写作。散怀:抒发情怀。
【译文】
天台山,是神奇秀丽的山岳之一。海中的方丈、蓬莱,陆地的四明、天台,都是神佛游历之地,仙人居住之所。那极其峻伟的峰岭,那无限美好的山岗,有无穷无尽的珍宝蕴藏,是人间天上最壮丽的地方。天台所以不列名于五岳之中,不载于一般的典籍之内,难道不是由于位置偏僻,道路遥远吗?美景倒影于大海的边缘,奇峰隐藏在千山的中间,加以开始要走过鬼怪出没的道路,最后要穿过渺无人烟的地段,举世极少有人能登临,君王也无法去祭奠,所以一般文献都没有它的记载,只在述异记奇的书中才有它的名字出现。然而天台的图画已在人间流传,证明实有此山绝非虚幻。如果不是弃世修道、绝粒餐芝的神仙,谁能飞升山顶以它作为住所?如果不是虔诚向往、心与神通的信士,谁会遥远地把它怀念?我的精神飞驰思想系念,白天吟咏夜晚兴叹,转眼之间,心神就像再度飞上山巅。我打算摆脱世事的纠缠,永远栖身于山间。由于不胜吟叹思念,故提笔为文以抒发内心的情感。
【原文】
太虚辽廓而无阂¹,运自然之妙有²。融而为川渎³,结而为山阜⁴。嗟台岳之所奇挺⁵,寔神明之所扶持。荫牛宿以曜峰⁶,托灵越以正基⁷。结根弥于华岱⁸,直指高于九疑⁹。应配天于唐典¹⁰,齐峻极于周诗¹¹。邈彼绝域¹²,幽邃窈窕¹³。近智以守见而不之¹⁴,之者以路绝而莫晓¹⁵。哂夏虫之疑冰¹⁶,整轻翮而思矫¹⁷。理无隐而不彰¹⁸,启二奇以示兆¹⁹:赤城霞起而建标²⁰,瀑布飞流以界道²¹。
【注释】
¹太虚:宇宙。辽廓:辽阔。阂(hé):阻碍。
²妙有:道家的术语。道家认为宇宙本来是空虚无物的,万物由“无”而生。这个“无”中之有,具有奇妙的道理,故称“妙有”。
³融:溶化。渎(dú):河流。
⁴阜:丘陵。
⁵嗟:赞叹。台岳:天台山。奇挺:奇特突出。
⁶荫牛宿(xiù):天台山在牵牛星的庇荫之下。宿,星座。天台山在春秋时期越国境内,是牵牛星座的分野。曜峰:星光照耀山峰。
⁷托灵越:托身于灵秀的越国。正基:奠定根基。
⁸结根:山脚盘结。弥:超过。华:华山。岱:泰山。
⁹直指:峰岭峻挺。九疑:山名。在今湖南宁远境。
¹⁰应配天于唐典:根据唐尧的典章,天台山可以配天。配天,德与天配。吕向注:“尧祭五岳以配天,此山神秀,亦可应也。”
¹¹齐峻极于周诗:天台山之高,可以与周诗中所赞颂的峻极之山相比。《诗经·大雅·崧高》:“崧高维岳,峻极于天。”言五岳之一的嵩山,高峻直达苍天。此谓天台山也如嵩山一样高峻。
¹²邈(miǎo):远。绝域:绝远之地。
¹³邃(suì):深奥。窈窕(yǎo tiǎo):幽深貌。
¹⁴近智:智力浅近之人。守见:守着自己狭隘之见。之:去,到。
¹⁵之者:到天台山的人。
¹⁶哂(shěn)夏虫之疑冰:嘲笑夏虫怀疑冬天会有冰雪。
¹⁷轻翮(hé):轻捷的羽翼。矫:飞。
¹⁸理无隐而不彰:任何道理没有藏而不显露的。
¹⁹二奇:即下文中的赤城和瀑布。示兆:展示有仙人居住的征兆。兆,征兆。一说,迹象。
²⁰赤城: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北,为往天台山必经之路。标:高耸的标柱。
²¹界道:划出界限。
【译文】
宇宙辽阔空虚,没有任何阻拦,因自然的“妙有”运转,才有万物出现。有的融化成为河川,有的凝结成为山峦。天台山是那么奇特而高耸,这是由于神明的扶持。它上有牵牛星的照耀而得到它的庇荫,下托越地神灵的护佑而把根基奠定。根基比华山、泰山还要深厚,高度超过九疑山的顶峰。合于唐典“配天”的资格,与周诗赞颂的“峻极”之嵩山相同。天台山的地点,幽深而且遥远。眼光短浅的人因限于见闻而不去,去的人因道路不通而未睹奇观。正像可笑的夏虫怀疑冰雪的存在,我想学鸟儿整理羽翼飞上山。任何隐微的事理都能够显现,天台山显示出两样奇观:赤城如飞起的红霞以立标柱,飞瀑在青山之间划出界线。
【原文】
睹灵验而遂徂¹,忽乎吾之将行²。仍羽人于丹丘³,寻不死之福庭⁴。苟台岭之可攀⁵,亦何羡于层城⁶?释域中之常恋⁷,畅超然之高情⁸。被毛褐之森森⁹,振金策之铃铃¹⁰。披荒榛之蒙茏¹¹,陟峭崿之峥嵘¹²。济楢溪而直进¹³,落五界而迅征¹⁴。跨穹隆之悬磴¹⁵,临万丈之绝冥¹⁶。践莓苔之滑石¹⁷,搏壁立之翠屏¹⁸。揽樛木之长萝¹⁹,援葛藟之飞茎²⁰。虽一冒于垂堂²¹,乃永存乎长生²²。必契诚于幽昧²³,履重崄而逾平²⁴。既克于九折²⁵,路威夷而修通²⁶。恣心目之寥朗²⁷,任缓步之从容²⁸。藉萋萋之纤草²⁹,荫落落之长松³⁰。觌翔鸾之裔裔³¹,听鸣凤之嗈嗈³²。过灵溪而一濯³³,疏烦想于心胸³⁴。荡遗尘于旋流³⁵,发五盖之游蒙³⁶。追羲农之绝轨³⁷,蹑二老之玄踪³⁸。
【注释】
¹睹灵验:看到天台山所表现出的灵异。灵验,指上文的二奇。
²忽乎:飘然,轻快。
³仍:接近,追随。羽人:仙人的别称。因其能如鸟般飞升。丹丘:古代神话中仙人居住的地方。
⁴不死之福庭:神仙享福的乐园。
⁵台岭:天台山岭。
⁶层城:古代传说中昆仑山上的神仙居处。
⁷释:放弃。域中:尘世。常恋:常人所贪恋的事物。
⁸畅:舒畅。超然之高情:超越世俗的情趣。
⁹毛褐(hè):粗糙的毛制衣服。森森:粗陋貌。
¹⁰金策:装有金属品的手杖。铃铃:像手杖触地之声。
¹¹披:开劈。榛(zhēn):丛生的草木。蒙茏:草木茂盛貌。
¹²峭崿(è):高峻而危险的山峰。峥嵘:高险貌。
¹³楢(yóu)溪:又名油溪。是进天台山必须经过的一条河流。
¹⁴落:斜行。五界:地名。五县的交界处。迅征:急行。
¹⁵穹隆:长而弯曲貌。此指石桥之拱形。悬磴(dèng):高悬的石桥。
¹⁶绝冥:极端幽深。
¹⁷莓(méi)苔:山石上的青苔。
¹⁸搏:用手抓住。翠屏:此指石桥上的石壁。孔灵符《会稽记》:“赤城山上有石桥悬渡,有石屏风横绝桥上,边有过径,裁容数人。”
¹⁹樛(jiū)木:拳曲的树木。萝:藤萝。
²⁰援:攀缘。葛藟(lěi):粗藤。飞茎:屈曲盘旋姿态飞动的藤条。
²¹垂堂:靠近屋檐下。比喻有危险的地方。古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谓富人不敢近屋檐坐,恐瓦堕伤身。
²²永存乎长生:永远获得长生之道。
²³契:合。幽昧:此指深奥的道家玄理。
²⁴履重崄而逾平:足蹈重重险阻,反而更觉平稳。
²⁵克:能够。(jì):登上。九折:曲折盘旋的道路。
²⁶威夷:漫长而舒缓貌。修通:通畅。
²⁷恣:放任,尽情。寥朗:心舒目明貌。
²⁸从容:舒缓貌。
²⁹藉:当作席子垫着。纤:柔细。
³⁰荫:遮蔽。此作使动用法。落落:形容松树的孤高独立。
³¹觌(dí):遇见。鸾:传说中的神鸟。裔裔:婀娜多姿貌。
³²嗈嗈(yōng):鸾凤的鸣声。《诗经·大雅·卷阿》:“凤皇鸣矣……雍雍喈喈。”
³³灵溪:天台山中的一条溪流。濯(zhuó):洗涤。
³⁴疏:清除。烦想:世俗中的名利杂念。
³⁵荡遗尘:涤荡遗留的尘世俗念。旋流:回旋的流水。
³⁶发:揭开。五盖:佛经里的话。指人的五种不良思想。一是贪欲,二是瞋恚(chēn huì),三是睡眠,四是调戏,五是疑悔。游蒙:愚昧昏庸。
³⁷羲、农:伏羲、神农,指上古的时代。绝轨:已经绝迹的轨道。此指高超的行为。
³⁸蹑(niè):足踩,跟踪。二老:老子和老莱子,都是古代有道的人。玄踪:玄妙的踪迹。
【译文】
遥望奇景我决心访寻,迈开轻快的步履开始动身。要登上丹丘去追随仙人,寻找长生不死的幸福环境。只要能登上天台的峻岭,又何必羡慕昆仑的层城?摆脱尘世的庸俗贪恋,怀抱超然的高尚心情。披着毛褐长毛森森,手杖着地响声铃铃。拨开那丛生的草木,登上了高峻的山岭。渡过楢溪一直深入,斜穿五界迅速前进。登上的拱桥高悬青云,下临的峡谷万丈幽深。踏着的滑石长满青苔,攀上的石壁陡如翠屏。揽着虬枝上面的萝蔓,拽住屈曲盘旋的葛藤。虽然是冒着生命危险,但望一劳永逸求得长生。只要一片诚心去寻仙访胜,即使足履险境也非常平稳。既已经过曲折盘旋的险路,前面的山径就蜿蜒而畅通。我心情轻松高瞻远瞩,信步漫游从容自如。休息于嫩草茂盛的草地,长松又投下浓密的荫影。见鸾鸟在婀娜地飞舞,听凤凰在嗈嗈地和鸣。过灵溪时在清流中沐浴,要把心中的俗念涤除。在漩涡中冲洗得非常干净,连五种邪念都全部洗清。把中断了的伏羲、神农的传统追寻,把极幽隐的老子、老莱子的遗踪紧跟。
【原文】
陟降信宿¹,迄于仙都²。双阙云竦以夹路³,琼台中天而悬居⁴。朱阙玲珑于林间⁵,玉堂阴映于高隅⁶。彤云斐亹以翼棂⁷,曒日炯晃于绮疏⁸。八桂森挺以凌霜⁹,五芝含秀而晨敷¹⁰。惠风伫芳于阳林¹¹,醴泉涌溜于阴渠¹²。建木灭景于千寻¹³,琪树璀璨而垂珠¹⁴。王乔控鹤以冲天¹⁵,应真飞锡以蹑虚¹⁶。骋神变之挥霍¹⁷,忽出有而入无¹⁸。
【注释】
¹陟降:登高下降。信宿:过一夜为宿,过两夜为信。此指过了一两夜。
²迄:到达。仙都:仙人所居之都城。
³双阙:古代的城门口,一边有一座高楼,供瞭望用,称为双阙。
⁴悬居:悬于高空。
⁵阙:五臣本作“阁”。可从。
⁶阴映:冷森森地闪光。高隅:高山深曲之处。
⁷彤(tóng)云:红云。斐亹(fěi wěi):形容花纹复杂的叠韵词。翼:承接。一说,遮蔽,笼罩。
⁸曒(jiǎo)日:白日。炯(jiǒng)晃:光辉灿烂。绮疏:饰有花纹的窗孔。疏:窗口。
⁹八桂:形容桂树繁茂,因为八株树可成林。森挺:茂盛挺拔。凌霜:经霜不凋。
¹⁰五芝:道家所说的五种灵芝。即丹芝、金芝、玉芝、玄芝、木芝。含秀:含苞。晨敷:清晨开放。
¹¹惠风:和风。伫芳:含蓄芳香。阳林:山南的树木。
¹²醴泉:清甜的山泉。涌溜:喷溅,流淌。阴渠:北山的沟渠。
¹³建木:仙境的树木。据《山海经》及《淮南子》说,这种树百仞无枝,日中无影。相传建木为通天柱,众神因之而上天下地。寻:八尺为一寻。
¹⁴琪树:仙境的树木,华美如玉。琪,美玉。璀(cuǐ)璨:形容美玉光辉灿烂之貌。
¹⁵王乔:传说中的仙人。一说即周灵王的太子晋,故也称王子乔。控鹤:驾驭仙鹤。
¹⁶应真:即佛家所说的罗汉。飞锡:持锡杖而行于虚空。锡,佛教僧徒所用的锡杖。
¹⁷骋神变:进行神奇的变化。挥霍:迅速貌。
¹⁸出有而入无:意为出入于虚幻和真实之境。《淮南子·原道训》:“出于无有,入于无间。”
【译文】
一连两天登山下岭,终于到达神仙的都城。路旁的两座望楼高耸入云,华美的琼楼瑶台中悬天心。玲珑的红楼掩映于绿林,高处的玉堂清冷而光明。窗棂笼罩于红云的中央,绮窗辉映着白日的光芒。枝叶茂盛的桂林经霜不凋,含着嫩苞的五芝凌晨开放。和风载着芬芳在山南的树林中荡漾,泉水含着甜味在山北的沟渠里流淌。高峰的建木在阳光照射之下没有阴影,华美的琪树结下了累累珍珠璀璨光明。王乔乘着白鹤冲天而去,罗汉手执锡杖凌空飞行。它们变化得迅速而又神奇,忽而化为虚无忽又呈现身形。
【原文】
于是游览既周¹,体静心闲。害马已去²,世事都捐³。投刃皆虚,目牛无全⁴。凝思幽岩,朗咏长川。尔乃羲和亭午⁵,游气高褰⁶。法鼓琅以振响⁷,众香馥以扬烟⁸。肆觐天宗⁹,爰集通仙¹⁰。挹以玄玉之膏¹¹,嗽以华池之泉¹²。散以象外之说¹³,畅以无生之篇¹⁴。悟遣有之不尽¹⁵,觉涉无之有间¹⁶。泯色空以合迹¹⁷,忽即有而得玄¹⁸。释二名之同出¹⁹,消一无于三幡²⁰。恣语乐以终日²¹,等寂默于不言²²。浑万象以冥观²³,兀同体于自然²⁴。
【注释】
¹周:全,遍。
²害马:这里指尘世的嗜欲。
³捐:抛开。
⁴“投刃”二句:暗引《庄子·养生主》中庖丁解牛的寓言。此喻看破世事,进入道家虚无境界。
⁵亭午:正午。
⁶高褰(qiān):高高地敞开。
⁷法鼓:说法时召集听众的鼓。琅:声音响亮貌。
⁸众香:供神佛时焚烧的各种香。馥(fù):香气浓郁。
⁹肆觐:便将朝见。肆,将要。李善注:“孙安国曰:‘肆,遂也。’”天宗:道家认为天上高于一切的神。
¹⁰爰(yuán):于是。通仙:群仙。
¹¹挹(yì):用勺舀取。玄玉之膏:仙人所服的黑玉状食品。
¹²嗽:饮。华池:传说中昆仑山上的仙池。
¹³散:宣讲,启发。象外之说:指道家超出物象之外,进入虚无之境的学说。
¹⁴畅:疏通,使之了解。无生之篇:指佛经。
¹⁵悟:觉悟,觉察。遣有之不尽:还未将世俗杂念排遣干净。有,指尘世。
¹⁶涉无之有间:对虚无境界的理解尚有差距。无,指虚无的仙境。有间,有差距。
¹⁷泯色空以合迹:消灭色和空的界限,使二者合一。
¹⁸即有而得玄:从有形之中认识到虚无的玄理。李善注:“王弼《老子注》曰:凡有皆始于无。又曰:有之所始,以无为本。然王以凡有皆以无为本,无以有为功。将欲寤无,必资于有。故曰:即有而得玄也。”
¹⁹释:解释。二名:指有和无。同出:有和无同一,有即是无。
²⁰消一无于三幡(fān):消融三幡,同归于“无”。三幡,佛教用语,指色、空、观。
²¹恣语乐以终日:整天纵情畅谈以为乐。
²²等寂默于不言:等于默默不言。此二句谈有即是无,终日谈论同于默不作声。
²³浑:混同。万象:万事万物。冥观:深入观察。
²⁴兀:茫然无知的样子。李善注:“兀,无知之貌也。”
【译文】
天台山已经游览殆遍,身体宁静心中安闲。尘世的俗念都已清除,人间的俗务都已抛开。正如庖丁挥刀解牛,游刃于骨节的缝隙之间。我沉思于幽静的山前,朗诵在漫长的河边。太阳正当中午,高空云气消散。敲响了琅琅的法鼓,飞扬着浓郁的香烟。将要去朝见天尊,集中了一大群神仙。取服那黑玉般的仙膏,饮用这华池中的清泉。天尊阐发了道家的理论,解说了佛家的经典。我觉察自己清除俗念尚未干净,领会仙道尚有缺陷。于是消除了“色”与“空”的界限,从“实有”中懂得了“虚玄”。“有”和“无”都同出一源,“色”“空”“观”都归在“无”里面。比如一整天高谈阔论,结果却等于默默无言。将万物混同起来深深地观察,个人就不知不觉融合于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