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史八首
【题解】
诗以“咏史”为题，始于东汉班固。班固有《咏史诗》一首，词甚质直，故锺嵘《诗品》序称：“唯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致。”此后，王粲继作，虽文采有加，但就史事论史事，则无以异。
左思有《咏史》八首，大约作于270—280年这十年间。许学夷《诗源辩体》卷五云：“左太冲五言《咏史》，出于班孟坚、王仲宣，而气力胜之。”但又失之“语多讦直”。何焯《义门读书记》曰：“题云《咏史》，其实乃咏怀也。八首一气挥洒，激昂顿挫，真是大手，晋诗中杰出者。太白多学之。”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曰：“太冲《咏史》，不必专咏一人、专咏一事，己有怀抱，借古人事以抒写之，斯为千秋绝唱。后人粘著一事，明白断案，此史论，非诗格也。”
【原文】
弱冠弄柔翰¹，卓荦观群书²。
著论准《过秦》³，作赋拟《子虚》⁴。
边城苦鸣镝⁵，羽檄飞京都⁶。
虽非甲胄士⁷，畴昔览穰苴⁸。
长啸激清风⁹，志若无东吴¹⁰。
铅刀贵一割¹¹，梦想骋良图¹²。
左眄澄江湘¹³，右盼定羌胡¹⁴。
功成不受爵¹⁵，长揖归田庐¹⁶。
【注释】
¹弱冠：《礼记·曲礼》：“二十曰弱冠。”后泛称年少为弱冠。柔翰：毛笔。王粲《车渠椀赋》曰：“援柔翰以作赋。”
²卓荦（luò）：卓绝出众。班固《典引》：“卓荦乎方州，羡溢乎要荒。”
³论：文体之一种。刘勰《文心雕龙·论说》曰：“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准：标准。《过秦》：指贾谊的《过秦论》。
⁴拟：模拟，效仿。《子虚》：赋名。西汉司马相如所作。
⁵鸣镝（dí）：响箭。《史记·匈奴列传》：“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集解》韦昭曰：“矢镝飞则鸣。”镝，箭。
⁶羽檄（xí）：以鸟羽插书檄上，以示紧急。
⁷甲胄（zhòu）士：指军人。甲胄，铠甲和头盔。
⁸畴昔：昔日。畴，为助词，无义。览：观看。穰苴（ráng jū）：司马穰苴，春秋时齐国名将。善于用兵，约束严明，曾击败燕、晋军队，收复齐国失地。死后，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将穰苴之作附于其中，称为《司马穰苴兵法》。
⁹长啸：指啸声悠长。啸，撮口作声曰啸。激：激扬。清风：凉风。谓长啸与清风相互激动振奋。
¹⁰东吴：指东吴孙氏。东吴被灭于280年，据此，可推断此诗作于灭吴以前。
¹¹铅刀贵一割：语出《后汉书·班超传》：“昔魏绛列国大夫，尚能和辑诸戎，况臣奉大汉之威，而无铅刀一割之用乎？”谓铅刀虽钝，犹不妨尽其所力。自谦之辞。
¹²骋：驰骋，实现。良图：远大的志向和抱负，即宏图。
¹³左：古人叙地理以东为左，以西为右。此言左，指东南方。下句言右，指西北方。眄（miǎn）：斜视。澄江湘：指平定东吴。江湘，长江和湘水。
¹⁴羌胡：泛指我国古代西北部少数民族，当时经常与中原发生战争。
¹⁵爵：爵位。《礼记·王制》：“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郑注：“禄，所受食；爵，秩次也。”
¹⁶长揖（yī）：相见之礼，拱手自上而至极下以为礼。辞谢、告别，亦以为礼。田庐：农村屋舍。
【译文】
年届二十涉文场，超群天资观群书。
论以《过秦》为楷模，赋拟《子虚》做华章。
边城烽火生民苦，羽书频频飞帝都。
常恨此身非武士，幸有兵书在胸膛。
当风长啸情激越，东吴一似秋日霜。
铅刀虽钝贵一割，宏图施展热衷肠。
左望东南澄江湘，右盼平定羌与胡。
功成身退不受爵，长揖之后归吾乡。
【原文】
郁郁涧底松¹，离离山上苗²。
以彼径寸茎³，荫此百尺条⁴。
世胄蹑高位⁵，英俊沉下僚⁶。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⁷。
金张籍旧业⁸，七叶珥汉貂⁹。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¹⁰。
【注释】
¹郁郁：茂盛貌。《古诗十九首》之二：“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涧：夹在两山之间的流水。
²离离：分散下垂貌。
³径寸茎：直径一寸的草茎。言草木之小者。
⁴荫：遮蔽。百尺条：高达百尺之大树。条，木名。《诗经·秦风·终南》：“终南何有？有条有梅。”毛传：“条，槄。”郑笺注引郭璞曰：“今之山楸也。”这里泛指高大的树木。
⁵世胄：古代帝王和贵族的后代，世家子弟。蹑：居，登。高位：指地位、职位之高。
⁶英俊：英才和俊杰。沉：沦落。下僚：下层之人。
⁷“地势”二句：以自然界之草木所在位置高低，比喻社会地位的显要和贫贱。
⁸金、张：汉金日家，自武帝至平帝，七世为内侍。汉张汤之后代，自宣帝、元帝以来，为侍中、中常侍者十余人。后人因以金、张为功臣世族之代称。籍：门籍，在册。旧业：以往祖上的功业。
⁹七叶：七世。珥（ěr）：插入。汉貂：汉代的貂尾。汉侍中、中常侍之冠插貂尾，加金珰，附蝉以为饰。
¹⁰“冯公”二句：冯公，指冯唐，安陵（今河南鄢陵西北）人。文帝时为中郎署长，直谏文帝赏轻罚重。又为云中守魏尚辩护，拜为车骑都尉。武帝立，求贤良，时冯唐已九十余岁，不能复为官。此二句谓冯唐白首屈于郎署，故云“不见招”。思叹小人在位而君子在野。
【译文】
叶茂根深涧底松，山顶幼树显垂容。
径寸之茎何足贵，遮蔽巨树逞威风。
豪门权贵登高位，俊杰英才世难容。
高山峡谷天然势，由来已久自古同。
金、张声势仍显赫，七世公侯有神通。
冯唐才德天下少，待用等成白头翁。
【原文】
吾希段干木¹，偃息藩魏君²。
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³。
当世贵不羁⁴，遭难能解纷⁵。
功成不受赏，高节卓不群⁶。
临组不肯，对珪不肯分⁷。
连玺耀前庭⁸，比之犹浮云⁹！
【注释】
¹段干木：战国时晋人。隐居魏国，不受官禄。魏文侯以礼事之。过其门，必伏轼致敬。见前注。
²偃息：仰卧，安卧。班固《幽通赋》：“木偃息以藩魏兮，申重茧而存荆。”（木，指段干木。申，指包申胥。）藩：藩蔽，屏障。这里引申为保卫。
³“吾慕”二句：鲁仲连，亦称鲁连，战国时齐人。好奇伟俶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秦围赵急，魏使新垣衍请帝秦，鲁仲连力言不可。会信陵君率魏兵至，秦军撤离，后世称鲁仲连义不帝秦。谈笑，指鲁仲连与新垣衍之对话。见《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却，退。
⁴当世贵不羁（jī）：谓为人在世贵在不受束缚。羁，捆缚，约束。
⁵遭难能解纷：《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曰：“秦军遂引而去，于是平原君欲封鲁连，鲁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
⁶高节：高尚的节操。卓：突出。不群：出众。
⁷“临组”二句：组，古代佩印用组，原为丝带之属，后引申为官印，或做官的代称。（xiè），同“绁”，拴系。珪（guī），同“圭”，上圆下方的玉。古代封爵授土时，赐珪作为凭信。后代以示官职身份。绁组、分珪，均指接受官爵。
⁸连玺（xǐ）：多次加封，故曰“连玺”。玺，印章。后专指皇帝之印章。
⁹浮云：《论语·述而》：“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喻蔑视功名富贵。
【译文】
我应赞美段干木，北窗高卧保魏君。
我之所慕鲁仲连，谈笑之间退秦军。
人之所贵无羁绊，排患释难解忧纷。
大功告成不受赏，高风亮节独超群。
封侯拜相非彼愿，临组对珪何足论。
加官晋爵耀门庭，富贵于我如浮云！
【原文】
济济京城内¹，赫赫王侯居²。
冠盖荫四术³，朱轮竟长衢⁴。
朝集金张馆，暮宿许史庐⁵。
南邻击钟磬，北里吹笙竽⁶。
寂寂扬子宅⁷，门无卿相舆⁸。
寥寥空宇中⁹，所讲在玄虚¹⁰。
言论准宣尼，辞赋拟相如¹¹。
悠悠百世后，英名擅八区¹²。
【注释】
¹济济：美盛貌。
²赫赫：显耀之状。
³冠盖：显贵者的冠服车盖。荫：遮蔽。术：道路。
⁴朱轮：朱红色轮子的车子。汉代列侯和二千石以上的官乘朱轮。竟：遍。长衢：大道。
⁵许、史：两姓氏。许，指汉宣帝许皇后娘家。许皇后父许广汉封为平恩侯，许广汉两弟亦皆封侯。史，指汉宣帝祖母史良娣的娘家。史良娣侄史高等三人均封为侯。事见《汉书·外戚传》。此处借指当时权贵。
⁶“南邻”二句：谓邻里皆贵族，故常闻奏乐。磬（qìng），乐器名。以石为之。笙、竽，两种管乐器名。以竹为之。
⁷寂寂扬子宅：《汉书·扬雄传》扬雄自叙曰：“家素贫，嗜酒，人希至其门。”故云。寂寂，无人声。
⁸舆：车。
⁹寥寥：空旷貌。宇：屋。
¹⁰玄虚：扬雄著有《太玄经》十卷，因玄理虚而无形，故谓之玄虚。
¹¹“言论”二句：刘良注：“《法言》象《论语》故云‘准’，作赋以相如为式，故云‘拟’。”宣尼，孔子。汉平帝时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扬雄仿《论语》作《法言》十三卷。
¹²擅八区：犹言名声著于八方。擅，独特出群。八区，八方。
【译文】
物华天宝是京畿，威威赫赫侯王居。
冠盖成荫通四路，朱轮滚滚无东西。
朝为金、张馆里客，暮向许、史叩门扉。
南邻钟磬声沸扬，北里笙竽亦震耳。
默默无闻扬雄宅，门庭冷落车马稀。
空空如也屋宇内，著书立说志不移。
所写《法言》慕仲尼，辞赋要把相如拟。
悠悠旷代百世后，千秋英名天下知。
【原文】
皓天舒白日¹，灵景耀神州²。
列宅紫宫里³，飞宇若云浮⁴。
峨峨高门内⁵，蔼蔼皆王侯⁶。
自非攀龙客，何为欻来游⁷？
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⁸。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⁹。
【注释】
¹皓天：明亮的天空。舒：展现。
²灵景：日光。神州：“赤县神州”的简称。古代对中国的一种叫法。
³紫宫：星垣名。喻皇都。
⁴飞宇：古代宫殿屋檐像飞翔之鸟翼，曰“飞宇”。宇，檐。
⁵峨峨：高貌。
⁶蔼蔼：众多貌。
⁷“自非”二句：言己非攀龙附凤趋竞之人，何为忽游于此。攀龙客，追随帝王以求仕进之人。欻（xū），忽。
⁸“被（pī）褐”二句：谓恶世人趋竞势利，将被褐出国门，追许由之迹而履之。被褐，穿着粗布衣服。阊阖，晋代洛阳城有阊阖门。代指国都门。高步，大步。许由，人名。尧时隐士，传说尧让帝位于他，他不接受，逃避至箕山下隐居躬耕。
⁹“振衣”二句：谓去尘俗之污秽，故振衣高岗，濯足长流。语本王粲《七释》：“濯身乎沧浪，振衣乎嵩岳。”振衣，抖动衣服，扬去衣上灰尘。仞，古代长度单位。据陶方琦《说文仞字八尺考》谓周制为八尺，汉制为七尺，东汉末则为五尺六寸。濯（zhuó）足，洗足。
【译文】
羲和着鞭自悠悠，皓天白日照神州。
卿相第宅皇都里，画栋飞檐若云浮。
朱门深院森森立，衣冠楚楚皆王侯。
攀龙附凤非我辈，骤然而至欲何求？
一身布衣出城阙，高视阔步追许由。
高岗振衣除污浊，万里濯足入清流。
【原文】
荆轲饮燕市¹，酒酣气益振²。
哀歌和渐离³，谓若傍无人⁴。
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⁵。
高眄邈四海⁶，豪右何足陈⁷。
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⁸。
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⁹。
【注释】
¹荆轲饮燕市：荆轲，人名。为燕太子丹刺秦王，未遂，被杀。《史记·刺客列传》载：“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
²酣（hān）：饮酒尽兴。振：振作。
³和（hè）：唱和。渐离：高渐离。见上注。
⁴谓：谈论。
⁵“虽无”二句：谓自己虽然还缺少荆轲这类壮士之高节，然亦不同众人。殊伦，不类。
⁶高眄：高视。邈四海：以四海为小。邈，小。
⁷豪右：豪门大族。何足陈：犹言不足道。陈，说。
⁸“贵者”二句：言贵者自贵，然由我观之，与尘埃无以异。埃尘，极言其轻微渺小。
⁹“贱者”二句：贱者自贱，然由我观之，自有千钧之重。古三十斤为一钧。吕延济注：“言君王虽贵，轲将刺之；狗屠虽贱，轲乃与饮。事虽属轲，实思自谓也。思疾当时贵者尽是小人，故轻之；贱者虽贱，则有君子，故重之。”
【译文】
壮哉荆轲饮燕市，酒过三巡意气雄。
哀歌声和渐离节，旁若无人自从容。
我辈纵无壮士节，却与世人不相同。
四海虽大收眼底，敢付豪右谈笑中。
贵者自贵不为贵，由我观之如尘埃。
贱者虽贱终不贱，有如千钧万钧重。
【原文】
主父宦不达¹，骨肉还相薄²。
买臣困采樵，伉俪不安宅³。
陈平无产业，归来翳负郭⁴。
长卿还成都，壁立何寥廓⁵。
四贤岂不伟⁶，遗烈光篇籍⁷。
当其未遇时，忧在填沟壑⁸。
英雄有屯邅⁹，由来自古昔。
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¹⁰。
【注释】
¹主父：主父偃。汉武帝时人，官至齐相。当其游学未遇时，“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事见《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宦：仕，做官。不达：指尚未做官。
²骨肉：指至亲。《吕氏春秋·精通》：“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草莽之有华实也，若树木之有根心也，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痛疾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薄：轻鄙之。
³“买臣”二句：朱买臣，汉武帝时人。初贫，后官至丞相长史。《汉书·朱买臣传》曰：朱买臣“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艾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汝苦日久，待我富贵报汝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伉俪（kàng lì），夫妇配偶之雅称。不安宅，不安于家室。
⁴“陈平”二句：陈平，汉初功臣，官至丞相。初家贫，居于负郭穷巷，以敝席为门。事见《史记·陈丞相世家》。翳（yì），吕向注：“翳，依也。”负郭，房屋背着城墙。
⁵“长卿”二句：司马相如，字长卿，成都（今属四川）人。曾游临邛（今四川邛崃），以琴挑王孙之女卓文君，与之同还成都。家中空无所有，家徒四壁。事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寥廓，空虚，空旷。
⁶四贤：指上述主父偃、朱买臣、陈平、司马相如四位贤达之士。伟：出众，奇异。
⁷遗烈：前人遗留的业迹。光篇籍：彪炳史册。
⁸填沟壑（hè）：死。人死埋于地下，故称“填沟壑”。
⁹屯邅（zhūn zhān）：亦作“迍邅”，艰难的处境。
¹⁰遗：弃。刘良注：“自伤沉沦，于此见志。”草泽：草野之中。指奇才不为世用，流落在民间。
【译文】
主父当年未做官，至亲骨肉也淡然。
买臣窘困去采樵，妻子抱怨宅不安。
陈平穷巷无产业，破席为门难为看。
相如初还成都日，家徒四壁更凄惨。
四贤业绩天下少，立功立言有遗篇。
人之穷达在际遇，未遇几致沟壑填。
英雄总有失意时，此事自来古难全。
世上何代无奇才，往往落魄草泽间。
【原文】
习习笼中鸟¹，举翮触四隅²。
落落穷巷士³，抱影守空庐⁴。
出门无通路⁵，枳棘塞中涂⁶。
计策弃不收⁷，块若枯池鱼⁸。
外望无寸禄⁹，内顾无斗储¹⁰。
亲戚还相蔑¹¹，朋友日夜疏¹²。
苏秦北游说¹³，李斯西上书¹⁴。
俯仰生荣华，咄嗟复凋枯¹⁵。
饮河期满腹，贵足不愿余¹⁶。
巢林栖一枝，可为达士模¹⁷。
【注释】
¹习习：屡飞貌。
²举翮（hé）：振翅。翮，翅膀。四隅：四边。
³落落：疏寂貌。指与人疏远难合。穷巷士：言士之居于穷巷。
⁴抱影：谓形影相守。以上四句言士居穷巷，犹鸟之在笼，皆不得志。
⁵无通路：无通达之路。言时无道。
⁶枳（zhǐ）、棘：两种有刺之树，以喻仕进道路上障碍之多。《孔丛子·记问》曰：“枳棘充路，涉之无缘。”涂：同“途”。
⁷计策弃不收：谓所出谋略不为人所用。东方朔《六言》曰：“合樽促席相娱，计策弃捐不收。”
⁸枯池鱼：干涸池塘之鱼。喻处境困厄。
⁹寸禄：微薄的俸禄。
¹⁰顾：回首。斗储：一斗存粮。储，蓄。
¹¹蔑（miè）：轻视。
¹²疏：疏远。
¹³苏秦北游说：苏秦，战国时周洛阳（今属河南）人。先是游说秦王，不成。乃发愤读书，再北出游说燕、赵等六国，合纵抗秦，为六国相。后纵约为秦破坏，苏秦自燕逃至齐，为齐客卿，被仇人刺死。事见《史记·苏秦列传》。
¹⁴李斯西上书：李斯，战国时楚上蔡（今属河南）人。西入秦，上书秦王，被任用，官至丞相。二世时，为赵高所谗死，诛三族。事见《史记·李斯列传》。
¹⁵“俯仰”二句：谓苏秦、李斯素皆贫贱之士，俯仰之间而取荣宠，旋而复见凋残，言人不可无位，及其有位，不欲过分。俯仰，俯仰之间。形容时间短促。咄嗟，犹言呼吸之间，亦时间短促之谓。
¹⁶“饮河”二句：蔡邕《让高阳乡侯章》：“鹪鹩巢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贵足，以满足为贵。不愿余，不愿多。
¹⁷“巢林”二句：吕向注：“偃鼠、鹪鹩，取足而已，不愿余也。此则达士之模。思言位过其才，必为其咎。”达士，达观之士。模，楷模。
【译文】
笼中之鸟习习飞，飞来飞去在笼里。
落寞穷巷读书人，形影相吊无人理。
出得门来无通路，荆棘满地脚难提。
有计有谋无人用，简直像条枯池鱼。
外无分文可收入，家中没有一斗米。
亲戚相见皆白眼，朋友越来越疏离。
苏秦北游说六国，李斯上书去关西。
俯仰之间享荣华，眼睛一眨命归西。
老鼠饮河一肚水，鸟雀巢林一枝栖。
可作达人座右铭，再多再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