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屈原文一首
【题解】
宋少帝即位不久,颜延之由正员郎出为始安太守(郡治在今广西桂林)。赴任途中,经汨罗江,为湘州刺史张邵写了此文。文章通过对屈原生平遭际的简括叙述,对其不幸寄予了深刻同情,对其志节做出了高度评价。“兰薰而摧,玉缜则折。物忌坚芳,人讳明洁”等语,熔铸了作者的人生体验,具有高度的概括意义。许梿《六朝文絜》评云:“古来文士之厄,大都如此。每读一过,为凄咽久之。”虽系应命而为,但言辞出自内心,笔端饱带情感,不同于寻常应命之作。
【原文】
惟有宋五年月日¹,湘州刺史吴郡张邵²,恭承帝命,建旧楚³。访怀沙之渊⁴,得捐佩之浦⁵。弭节罗潭⁶,舣舟汨渚⁷。乃遣户曹掾某⁸,敬祭故楚三闾大夫屈君之灵⁹:
【注释】
¹有:名词词头,无实义。五年:当指宋少帝景平二年(424)。刘裕永初元年(420)即帝位,建立宋朝,至此五年。
²张邵:字茂宗。宋初被任命为湘州刺史。
³建(yú):谓出任湘州刺史之职。建,树立。,一种行军旗,用来指挥士兵前进。旧楚:指湘州。湘州原为楚地。
⁴怀沙之渊:指汨罗江屈原怀石自沉处。东方朔《七谏·沉江》:“怀沙砾而自沉兮,不忍见君之蔽壅。”
⁵捐佩之浦:也指汨罗江屈原自沉处。捐,抛弃。佩,佩玉。浦,水边。
⁶弭节:谓停车。弭,止。节,度。此指车行的速度。屈原《离骚》:“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罗潭:即汨罗江。汨罗江上游名汨水,流经湖南湘阴分为二支,南流者名汨水,一经古罗城名罗水,至屈潭两水复合,故名汨罗。
⁷舣(yǐ):停船靠岸。渚:水中小洲。这里指水边。
⁸户曹掾(yuàn):属官名。
⁹三闾大夫:屈原曾担任的官职,掌管楚王朝的宗族昭、屈、景三姓之事。
【译文】
有宋五年某月某日,湘州刺史吴郡人张邵,恭敬地接受皇帝的任命,到楚国旧地湘州任职。访问屈原怀石自沉的深渊,找到屈原抛弃佩玉的水边。把车停在罗潭岸上,把船靠在汨水水畔。于是派遣户曹掾某,敬祭原楚三闾大夫屈君之灵:
【原文】
兰薰而摧¹,玉缜则折²。物忌坚芳³,人讳明洁⁴。曰若先生⁵,逢辰之缺⁶。温风怠时⁷,飞霜急节⁸。嬴芈遘纷⁹,昭怀不端¹⁰。谋折仪尚¹¹,贞蔑椒兰¹²。身绝郢阙¹³,迹遍湘干¹⁴。比物荃荪¹⁵,连类龙鸾。声溢金石¹⁶,志华日月¹⁷。如彼树芳¹⁸,实颖实发¹⁹。望汨心欷²⁰,瞻罗思越²¹。藉用可尘²²,昭忠难阙²³。
【注释】
¹兰薰而摧:兰香而人多欲采摘,故云。薰,香。摧,折。
²玉缜则折:玉纹理细致,人皆宝而琢之,故有折者。缜,细致,谓其纹理细致。
³坚:指玉。芳:指兰。
⁴明洁:谓忠直。
⁵曰若:句首助词,无实义。先生:指屈原。
⁶辰:时。缺:谓时君之道有缺。
⁷温风:暖风,所以生养万物者。怠时:不及时吹来。
⁸急节:谓来得疾速。
⁹嬴:秦姓,指秦国。芈(mǐ):楚姓。此指楚国。遘(gòu):构成。纷:乱。王逸《离骚经序》:“是时,秦昭王使张仪谲诈怀王,令绝齐交。又使诱楚,请与俱会武关,遂胁与俱归,拘留不遣,卒客死于秦。”
¹⁰昭:秦昭王。怀:楚怀王。不端:不正。
¹¹仪:张仪,秦相,以连衡之策说六国,欲使六国背合纵之约以事秦。尚:靳尚,楚上官大夫。妒贤嫉能,进谗于怀王,使屈原被怀王疏远。齐、楚联盟,秦使张仪赴楚,诱怀王绝齐附秦。怀王上当后,怒而囚张仪,欲杀之。靳尚贪秦重赂,买通怀王宠妃郑袖,竭力为张仪开脱,致使秦反间之计获得成功。
¹²贞:正,正道直行,指屈原。蔑:无视,瞧不起。椒:楚大夫子椒。兰:子兰,怀王幼子,顷襄王弟。秦昭王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原认为秦乃虎狼之国,不可行。但子兰却劝怀王前行,终为秦所拘。事见《史记·屈原列传》。
¹³绝:断。谓离开。郢阙:楚宫。郢,楚国都,在今湖北江陵西北。
¹⁴干:岸边。
¹⁵比物:以物为比。王逸《离骚经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虬龙鸾凤,以托君子。”荃(quán):香草,即溪荪,俗名石菖蒲。荪(sūn):即“荃”。同一香草,《楚辞》有时称“荃”,有时称“荪”。
¹⁶金石:钟磬类乐器。李善注引《吴越春秋》:“乐师曰:‘君王之德,可刻之于金石。’”
¹⁷华:光辉,光耀。《史记·屈原列传》:“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¹⁸树:种植。芳:香。此指香草。
¹⁹实:是。颖:本指长出芒的谷穗。发:本指禾茎舒发拔节。这里均为蓬勃生长的意思。《诗经·大雅·生民》:“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
²⁰欷:悲叹。
²¹越:远。怀想古人,其思故远。
²²藉用:《周易·系辞》:“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意思是,用白茅来衬垫祭品,这没有什么不好。这是慎重至极的做法。白茅这东西是微薄的,却可以派上大用场。这里谓屈原曾像白茅一样为世所用。尘:久。
²³昭忠:昭明忠信。阙:同“缺”。
【译文】
兰草因芳香而被摧折,美玉因细致而被折断。东西最怕坚贞芬芳,人最忌讳光明皎洁。您这位先生,生不逢时碰上君道有缺。温风不能及时吹来,飞霜却来得异常急迫。秦楚两国构成祸乱,昭王怀王行为不端。好计良谋被张仪靳尚破坏,正道直行不见重子椒子兰。只身离开郢都宫阙,足迹遍及湘江两岸。香草荃荪被引以自比,神龙鸾凤视作同类相连。声名充溢于金石,志节光耀于日月。就像那种植的香草,蓬勃生长充满了活力。望着汨水心中悲叹,看着罗水思致遥远。取用一时可葆永久,忠信昭明永难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