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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窗前,刚刚洗完澡。她将一缕缕头发从梳齿中抽出来,捻搓成一个小球,搁在花盆里。南风吹动了水仙花奶白色的花茎,那簇黑发也在花束根部的鹅卵石间轻轻浮动。她浴衣的袖口很宽,光裸的手臂在阳光下呈现出纹路致密的肌肤。浴衣是白色的,上面点缀着一些细碎的蓝色花瓣。她转过身来,朝冯宁无声地一笑。她说她的头发掉得很厉害,也许等不到白念恩从马来西亚回来,头发就全都掉光了。
老庄正和他的夫人在客厅的茶几上打牌。听李珊这么说,庄夫人就站起身来,朝对面墙上的镜子里望了望。她说:“我的头发也该去焗一次油了。”
眼下正是四月,窗外绚丽的春天已经声势浩大。站在窗前,冯宁一眼就能看到城西郊野的大片花圃。几个妇女正将花房上覆盖着的塑料薄膜卷起,玫瑰和雏菊织成的图案犹如一块毡毯,晾晒在遥远的河边。
老庄夫妇同在一家保险公司任职。李珊梳完了头,他们就邀请她和冯宁一起打桥牌。老庄还特意替他们泡了两杯梅家坞的特级龙井。对于庄氏夫妇来说,叫牌是否进局,定约是否make尚在其次,关键在于如何说服冯宁和李珊购买人身保险。
这样的场面,李珊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而冯宁在摆脱对方纠缠时的神态则显得既幼稚又圆滑。
“按照你们的讲法,假如我每年交纳少量的保险费,六十岁时就能得到一笔可观的保险金,是不是这样?”
“那当然。”老庄说。
“假如我在五十九岁时死去呢?”冯宁笑着问道。
“我们将承担你的一切丧葬费用,况且,你的继承人将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而且用不着跑那么远的路到马来西亚去领。”庄夫人朝李珊眨了眨眼睛,算是开了一个玩笑。
“问题是,谁是我的继承人?2NT?”
“Pass。”
“你的子女,3NT。”李珊说,“或者你的妻子。”
“无论谁得到那笔钱,我只有Pass。”老庄说。
“可我并不打算结婚。梅花4怎么样?”
“真是异想天开。”庄夫人说,“我看连3NT也未必打得成。如果你一辈子都不结婚,那就指定一个继承人。Pass。”
李珊有些犹豫不决。有两种定约可供她选择:告诉对方自己手中A的数量和位置,或者让定约停在梅花4上。她担心自己的信号一开始就给错了。这种犹疑还因为,她的一条腿在茶几下无意间与冯宁碰到了一起,她暂时并不想将它挪开。
“要是你们的保险公司突然破产呢?”冯宁对庄夫人说。
“澳星从天上掉下来,太平洋保险公司破产了吗?”老庄反驳道,“李珊,该轮到你叫牌了。”
冯宁在等待着李珊给出信号。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即便隔着一条厚厚的牛仔裤,他的小腿仍然能够感觉到她肌肤的爽滑。当李珊报出他期待已久的红桃4时,冯宁不禁有些怦然心动。
冯宁一时激动,选择了7NT。
“你们真是疯了。”庄夫人朝李珊和冯宁偷觑了一眼,叫了Double。
“天哪,你以为我们的定约真能行得通?”李珊面红耳赤,怔怔地看着冯宁。她的那条腿在茶几下与冯宁挨得更紧了。
她鼓足勇气叫了Redouble之后,将手中的牌依次摊开。她首先亮出的是三张黑桃,然后是三张方块和两张梅花,最后摊开的是冯宁最为关心的五张红心长套。整个过程使冯宁联想到了一场精心准备的脱衣舞表演,仿佛每一张红心都在向他袒露喜悦的秘密。
李珊绕过茶几,坐到冯宁的身边看他打牌。这一次,他们紧挨在一起的是各自臀部的侧翼。当李珊提出建议,试飞老庄的黑桃K时,她就自然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冯宁认为过早飞牌有些冒险,李珊就凑到冯宁耳边,悄悄地对他说,黑桃K的确在老庄家,因为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偷看了他的牌。随后,两人纵声大笑。
到了晚上十点钟,冯宁终于同意了在人身保险单上签字,牌局自然就结束了。李珊将他送出门外。
两人沿着夜深人静的街道往前走,呼吸着树木的清香。李珊对冯宁说,在白念恩从马来西亚回来之前,她能够很好地照顾自己,“你以后不必经常来看我”。
冯宁对李珊的这番话缺乏心理准备,他心慌意乱地道了再见。两人在公共汽车站前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