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缘与人缘 - 唐德刚
序
胡菊人
本书以论胡适为首,并以《胡适时代,卷土重来——胡适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纪念演讲会讲稿之一》为第一篇,足见对胡适先生的尊重。唐德刚先生为胡适先生的门生,在纽约时还时相过从,对胡先生可说是知之甚稔的。而唐德刚先生还亲自做胡适的口述传记,并出版专书,是胡先生晚年交往最亲密的人之一,为胡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纪念做演讲,唐先生是最适当的人选。
当今,中国大陆走改革开放的经济路线,胡适思想重新抬头,受到青年一代之肯定,是必然的结果。因为,胡适所提倡的民主与科学,原是人类社会所必须达致的,不管有没有胡适都一样为人们所追求;但胡适在中国最早提出来以为建设国家所必需,是必定要肯定他的功劳的,胡适本人虽不及见这一天在大陆的来临,但他必定知道这一天终必来临的。
在各种讨论胡适的文章之中,《〈刍议〉再议——重读适之先生〈文学改良刍议〉》一文指出,胡适之是反对五四运动的,因为胡适说这个运动是对他和一批朋友——蔡元培、陈独秀、钱玄同等人——所正在进行的新文化运动的一种“政治干扰”,这指的是1919年5月4日学生在北平天安门集会,反对巴黎和会出卖中国山东青岛权益予日本的运动。事实上这是谁都应该支持的,中国学生做出正义的举动,并且取得了胜利,致使中国代表拒绝在条约上签字。此所以胡适在当时并不能站出来反对之。
历史学家必须公正,必须敢言,否则历史学家就不能得人敬重了。唐德刚教授是一位让人敬重的历史学家,即以公正和敢言见称。像张学良得到唐先生的赞扬,即为显例。《张学良将军的赤子之心》一文,有如下的一段话:“所以我们如以‘春秋大义’来观察张学良将军,他实在是一位动机纯正、心际光明、敢作敢为、拿得起放得下而永不失其赤子之心的爱国将领。”
西安事变之后,张学良副司令亲送蒋介石总司令返南京,冯玉祥闻之叹曰:“少不更事!”这句叹语应该说是正确的,因为观之后来的发展,蒋介石一直将张学良囚禁,而且随时可将他枪毙。然而就另一面看,张学良这样做正表示他以抗日战争为第一要义,个人利害是不顾及的,随蒋赴南京正表示他光明磊落,如果他不跟从蒋介石而去,他的后果恐怕是悲惨的。
唐先生认为对日抗战对于蒋介石也是有利的,如果蒋介石继续“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政策,没有西安事变,则国府对日还得继续“忍辱”,而“忍辱”又伊于胡底呢?唐先生提出了这个问题,确是令人思考的。依唐先生之见,抗战者“玉碎也”,忍辱者“瓦全”不可得也。如果没有西安事变,国民党一再忍辱而弄出“瓦碎”的结果,则蒋介石与国民党在中国历史上将奚止“身败名裂”而已哉!所以西安事变对蒋介石、对国民党,也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这一段评述,我认为是确当的。
顾维钧先生也是唐先生做“口述历史”的人物,原先由哥伦比亚大学的夏连荫小姐在做。夏小姐是“中国口述历史学部”的两位研究员之一,另一位是唐德刚先生。但夏小姐访问了顾维钧的童年事迹之后,就以太忙太累而辍工不干了,结果由唐先生承担下来,就从顾先生自哥伦比亚大学获博士那一段开始。
顾维钧博士得到唐先生的帮助,自是喜欢不尽,并且以后亦要唐先生来做这项工作,此因唐先生对民国的历史如数家珍、熟悉得很,而且还能改正他的错误。有一次顾先生把“金佛郎案”当中一段故事张冠李戴了,唐先生便说明他错了,顾先生不服,并说“事如昨日”也。唐先生乃拿“顾总长”当年自己签署的文件来再次反证,顾先生才服输。于是,他对唐先生说:“唐博士,这一章是错了。下礼拜,我俩重行写过。”
对顾先生的外交究竟如何评价,唐先生这样评论:“他是世界上的第一流外交干才、举世闻名的国际政治家,但是他搞的却是个弱国外交——他个人在外交界所代表的分量,往往超过他所代表的政府。”“五十年中,凡他所经办的外交事件,多半可说是百分之七十的成功吧——至少他没有丧权辱国,没有在国际上丢人现眼。”这种评价是公允的,事实上,没有丧权辱国已经很难得了,所谓弱国无外交,中国是弱国,顾先生挺住了,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唐先生有两篇文章述及他的岳丈吴开先。一篇是悼念文,吴先生住院之时唐先生适在台北,每日到医院侍奉,在吴先生弥留之际,唐先生急电太太昭文及弟妹速归,结果终于有子女婿媳五人亲侍床侧,看着吴先生咽下最后一口气。丧礼十分隆重,极尽哀荣,此因吴先生为民国之重要人物。
唐先生的另一篇文章《〈沪上往事细说从头〉迟来的导论——珊瑚坝迎候吴开先感赋诗史释》,则说明吴开先先生在民国的业绩。抗战时期,吴先生在上海租界抑制汪精卫政权之扩展,汪政权以十万现洋重赏以购其头颅。吴先生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兼该党组织部副部长,是重庆国民政府驻沪之最高级干部,于汪政权威胁甚大,但因格于他在上海租界,伪政权无法向他动手。然而“珍珠港事件”一发生,太平洋战争一起,日军乃冲入租界,逮捕了第一“要犯”吴开先。
何以将吴开先逮捕、关押之后,日军又终于在1943年4月以专机将其运送至广州湾释放,使之辗转逃还重庆?原来是日方想以吴开先的开释和送归谋求与蒋介石讲和。此时,抗日已经六年,日军败相已呈,才有“讲和”之说。然而蒋介石认为胜利已成定局,没有“讲和”的道理。吴开先先生实为夹缝中的人物,然亦无愧于党国。唐德刚先生称吴先生为“活烈士”,乃是因为吴先生准备做烈士而不可得,唐先生为吴先生的解说,是极有见地而又应该做的。
因为为刘绍铭先生作序而写成了《书中人语——序刘著〈渺渺唐山〉》,述说了唐德刚先生在纽约市立大学设立“亚美学”的经过,及唐先生对美国亚裔受欺凌的感受,在美华人以及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华裔居民都应一读。对于怎样能心平气和、不偏不倚地做点“综合工作”,唐先生还提出了四点意见,极为难得。而对于刘绍铭先生能把华侨文学中的各种心理状态,乃至中美两大文化中所发生的文化冲突,以最睿智的眼光来选择,并以最生动而真切的笔调译出来,唐先生深为赞赏。
此外,《陈其宽画学看记——兼论国画现代化》,以及赞誉卓以玉小姐的“个展”等文,和其他文章,都可一读。此外,本书所选文章大多都在刘绍唐先生的《传记文学》上发表,其中有几篇称赞《传记文学》的文章,都是实至名归的。在《传记文学》二十周年时,唐先生写了文章并做了演讲,在二十五周年时又写了长文,十分难得。唐先生以“壮哉绍唐!以一人而敌一国!”来称赞刘绍唐先生,“一国”者,意指大陆的“文史资料”是由全国的“战犯”所写的,数目庞大,唐先生要看也看不完;“以一人而敌一国”原是梁任公说李鸿章的话,唐先生移用来称赞刘绍唐先生确也贴切,而唐先生为《传记文学》写这么多文章,亦是难能可贵的。
2003年8月31日 温哥华
自序
记得胡适之先生以前告诉我他读书和作文的要诀。他说读书有心得,一定要写下来;写下来之后,才能变成你自己的知识。
胡老师这句话真是深得我心,因为我自己很早便有相同的体验。回忆自己的青少年期,我识字不久,便由双亲和塾师的引导,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写日常见闻和读书札记很自然地就会变成日记的一部分。真的,写日记、札记最能帮助记忆;纵是忘记了,也能一索即得。
写读书心得的小品,其内容有的是选自人家的著作,有的则是自己的意见。世态所见既多,书又读得五花八门,札记也就写得七零八落。长的札记往往变成一篇小论文,乃至自我欣赏的小创作,最短的则可能只是一两句隽语名言。阅读的范围渐次扩大到古今中外、文法理工,那么下笔的兴趣也就随遇而安了。
抗战期间读大学,害了“发表欲”,每把这些小札记分类编纂,然后按其性质,分别向有不同好恶的报刊上去投稿。这些小稿件,往往也被一些有好心肠而又有相同好恶的编辑采纳了,并寄来少许稿费。在那一碗猪肝面便立刻可以减轻夜盲的岁月里,小小的稿酬实在是大大的鼓励——漂母一饭,终生难忘。
大学毕业后,在海内外也做过一阵子期刊编辑什么的,助编、合编、轮编、主编都干过。值得一提的是,50年代之末,在胡适之的策动之下,我们十来个硕士博士者流,为着宣扬民主、提倡新学,曾在美国纽约办了三年的中文月刊叫作《海外论坛》,由大家“轮编”。那时海外作家既少,又发不起稿费,本社社员停笔不写,外界就拉不到稿子。为赶印刷限期,轮编者就只好自己动笔了。最糟的稿荒时期,有时甚至从头到尾、从社论到副刊,往往出于一人手笔。在这一窘迫情况之下,有写杂文习惯的人就可大派用场了。
我们筹办《海外论坛》的原始目的,本是针对时艰,提倡民主。这家小刊物,虽然胡适之、雷儆寰诸前辈对它都呵护备至——雷先生竟把它列为《自由中国》的海外姊妹刊,但是《论坛》的本身确是一桩很痛苦、很深刻的失败经验——它失败的基本原因是起于中国知识分子不能民主合作的传统劣根性。古人说:“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事实上正相反。中国知识分子之“绝”,是我们对下既能发“令”,对上也善于“受命”,可是我们彼此之间却不能平等合作。我们平等合作的结果必然落得个“拳脚交加”(像台湾今日的“立法院”)或“按铃控告”。所谓“中国知识分子”,事实上个个都是单干户。单干户找不到“伙伴”(company),组织不了“公司”(company),《海外论坛》也就关门了。
“提倡民主政治?”我们生为中国知识分子,“我们配吗?”——这问题太大了,学问太深了。哪是“全盘西化”这四个字可以解决得了的?个人自惭不学、自惭浅薄,也就不再造次以汉语来写“时文”了。是“失败主义”在作祟吧,一停笔便几乎停了二十年!
二十年不是个短时间。任何一种文字,你如丢下二十年,重提笔杆你会觉得这支笔其重无比;用这枝重笔你也会写得别字连篇。
既然拋荒二十年,为什么又重董旧业、再作冯妇呢?这就不能不感激刘绍唐、胡菊人这两位与我有“相同好恶”的大编辑了。
绍唐最初派给我的是一项中文翻译工作:他要我把早期用英文写的《胡适自传》翻译成汉语。这项翻译工作,我原先是不想干的。但是这位长于辞令、善于派工作的刘传记却说,胡适是位历史人物啊!也是你的老师,别人如把他的英文自传译糟了,你不好说,同时对你也不太好。我仔细想想,绍唐之言实在大有道理,心里一直很矛盾(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翻译自己的著作上),最后还是承担下来了。一翻两年,竟然变成刘传记“野史馆”内的“野史作家”了。“野史”原是写不尽的。在绍唐兄不断地鼓励和领导之下,胡适传记之外,想到适之老师“写下来”之遗训,历年治史心得,一时亦竟如脱缰野马,一发难收,十余年来又写了数十万言。
这些不成系统的随笔札记之作,值不值得选辑成书、保留下来?我自己一直也是很矛盾的。个人数十年之所学,不及先师适之先生之什一。胡适二十来岁便暴得大名,思想已成定型,从心所欲不逾矩,一辈子没有变动,死而后已。然而我这个不争气的学生,虽已年逾古稀,而思想却时时“逾矩”。个人学殖浅薄固然是主要原因,然数十年来历经忧患,国破家亡,阅历之多也一言难尽,而古今中外,名儒硕彦又插架琳琅,做到老、学到老,我掌握了几家学说呢?值此诸子蜂起、百家争鸣的开放年代,余小子如不知轻重,自觉对国事民生已找到答案、自己思想已有定型,岂非妄自尊大?
我个人虽不敢说像梁任公“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挑战”,然在此十年千变的大时代中,不断观察、不断思考、不断摸索、不断读书的求答案心情,则数十年未稍辍也。既然尚在摸索,难成一家之言,则“藏之名山”亦且大可不必,自出选集就更是犯不着了。此吾心理之所以矛盾也。
但是人毕竟是社会动物,你自己个人之外,还有家庭、亲友和社会大众对你的影响。刘绍唐先生是我的挚友、编者和发行人。多少年来,他一直要为我出版“唐氏四书”(因为他已替我出了三本书);而我个人则因为事忙人懒,始终把好友诤言当成耳边风,没有抽出时间和他认真合作。
最近我的另一位老友陈宏正先生也要替我出书。他这出书的行动,比我这位疏懒的作者本人更要认真十倍。宏正是一位有至高成就的企业家,而近年来在海峡两岸的文化界却是无人不知的怪杰和“文化大护法”。他把他辛勤得来的企业利润,不用之于吃喝玩乐(他个人生活实在简朴不堪),而用之于文化事业——尤其是推动“胡适学”的研究。近年来海峡两岸所召开的有关胡适的大型国际学术研讨会、讲演会、论文竞赛和胡适百岁纪念邮票之发行等,几乎都是陈君一手推动的。在这“七十子亡而大义乖”的沉闷时代,胡老师地下有知,对这位与他毫无关系的小崇拜者的义举,该会由衷地感激吧。宏正知道我是一个颇招物议的“胡适小门生”,因而他也就极力劝我把零星旧作拼起来出书。他甚至主动地把拙作搜出若干篇,编好目录,弄到“万事俱备”的程度,真令我惶愧不尽。我的这些不成系统的旧作,泰半都是在《传记文学》上发表的,《传记文学》享有版权;刘绍唐兄乃请该社执事先生再事搜罗,由绍唐亲自主持,分编为两卷:有关史学与红学者,编入《史学与红学》;有关传记、书评诸类,则编入《书缘与人缘》。这两卷书名也是绍唐代取的。
传记文学社诸执事都是当今最有效率的出版工作者,他们不但把拙著杂文编排妥当,并打出清样,三校竣事,登出预告,如揿动电钮,则旦夕之间便已书在坊间矣。然社长先生客气,纯为礼貌问题,他要我这位作者于出版前看一下大样。孰知他却高看了我这个马虎文人。我把这万事俱备的出版样品带回了美国,一旦走入课堂,教起书来,便把我自己的书稿搁下了,一误经年。
绍唐知我拖拉的个性,倒未迫催,而宏正则是个注重效率的现代企业家,他向我催书则函电交驰。有些对我过誉的读者,看见预告之后,也写了些热情洋溢的催书信函,读之令我脸红。本年10月,我又携眷返台,自知实在不能再拖,乃把沉重的样稿背到北京、背到沈阳和避暑山庄,最后背回台北,原封未动地还了刘绍唐。
绍唐没有责我。然而我自己却每好事后自悔自责。承两位老友及读者如此高看,而我个人则“不识抬举”一至于此。因此写这篇小序算是向老友磕头赔罪。并向爱护我的读者们报告这两本拙著迟迟出版的来龙去脉,敬祈海涵,并请严厉指教。
至于胡菊人先生替我在香港出版的那本小书《中国之惑》,那就更说来话长了。
我认识菊人三十多年了。在50年代末期,他还是个青年,那时他和他那位美丽而甜蜜多才的女友,原是我们海外论坛社在香港编辑发行的总代理。我和他二人真是鱼雁常通、情同手足。菊人“妻宫”极好,后来他和另一位甜蜜美丽而多才的刘美美嫂结婚,他以前的女友也嫁了我的一位极好的朋友,我们三家仍保持着通家之好,直至今天。
《海外论坛》之后,当菊人接编《明报月刊》时,不久我们又有了职业上的联系。原来我在50年代末期曾写了一部《李宗仁回忆录》的中文底稿(是专给李宗仁看的)。这一底稿后来由于李宗仁自美“潜逃”而被哥伦比亚大学所“查封”,一封十余年。至70年代中期,哥大当局恩高德厚,竟将原稿发还予我,并允许我“觅商出版”。这一下我同菊人才又搭线了。
菊人这时正主编《明报月刊》而誉满海外。他得到有关李稿的消息,乃争取该稿的首印权和连载权。我们双方都安排好了,可是哥大当局则因此稿部头太大、复印困难而迟迟未能交出。在我二人都有点儿失望的情况下,我们也时时提起了《海外论坛》的往事。菊人说,暂时拿不到李稿,你也可单独替《明报月刊》写写稿子嘛。
这是1976年的春末。也是无巧不成书,我这时刚有位搞图书馆的朋友送我一本大陆上(“文革”时期)官方出版、“内部发行”、每本书都编有特别号码的“秘籍”,叫《毛泽东思想万岁》,分上下两卷,都百余万言。
这本大书太精彩了。爱不忍释之余,这年暑假我携妻女去加拿大度假,乃携此书为唯一“度假书”。
搞历史的人,抓到一本奇书或秘籍、禁书,是放不下去的。我把这百万言巨著细细地咀嚼了。从纽约咀嚼到渥太华,再从渥太华咀嚼到纽约。习惯支配我写点札记,一动笔,不得了,一下便写了六万五千字。
写了这大堆垃圾干吗呢?灵机一动,小胡不是要我写稿子吗?这不是稿子吗?——这是一包大垃圾,但其中或许有点儿可用的材料——有“新闻价值”嘛。足下可选用则选用之,不可用则拿去抹抹桌子,丢掉它。
函去不久,我就收到菊人的回信。菊人说,他把这包稿子和他的老板一道看了,他二人决定全部采用。菊人的来信使我感到惊奇,也感到尴尬。惊奇的是,编者和作者臭味相投到如此程度;尴尬的则是,哪有这样长的“书评”呢?纵使是评“毛主席的书”。再者,我评了些啥子,我自己也糊涂得记不清了。
我这篇书评,在《明报月刊》竟然连载了半年才由《李宗仁回忆录》出来接班。还有,当我撰此稿时,毛泽东还健在,“四人帮”风头正健;到《明报月刊》刊载时,毛泽东已过世,“四人帮”也已锒铛入狱。因此在行文口气上,就要烦编者酌量修正了。
在编排次序上,菊人也做了新安排,以配合每期的文气而避免“连载”的枯燥。至于作者姓名,我们也同意保密。因为我的八十老母还健在故乡,在海外乱评“毛主席的书”不是闹着玩的。
一转眼十来年过去了,国事沧桑几变,而菊人亦自《明报》转《中报》,后来自办《百姓半月刊》。在1988年,菊人兄忽然提议要把我当年那篇“书评”配上若干近作来出个单行本。说做就做,他编排、打字、校样,一切也都弄到“万事俱备”的程度。也是为着循例送作者一观把校样寄给了我,而我事忙人懒,竟至一拖两年,最后还是原封未动还给了菊人。其后由陆铿兄写了篇序,并代取书名“中国之惑”,两个礼拜就出版了。但是这部校样在我的办公室却躺了两年,为此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真也要向菊人伉俪磕头才对。书此以志吾过,并感激老朋友们的好意。
以上便是这三本小书《史学与红学》《书缘与人缘》及《中国之惑》从撰稿、发表到编印成书的大略。它们都是笔者平时意到笔随的札记性的零星作品之汇积,没有显明的系统,也谈不到深度。不过笔者渐入老境之时,数十年国仇家难的煎熬和千百卷中西典籍的浸润,以及半辈子教读异邦、心怀故国的感慨,发而为文,也不能说没有发愤之作。只是我祖国文明深厚,当前世界学问无边。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终日恓恓惶惶,追随群贤,日夜进修之不暇,何敢以愚者点滴之得,故步自封?贤达读者批览我书,如不遗在远,随时惠函辱教,则企拜不尽矣。是为序。
1991年10月13日于台北南港
胡适时代,卷土重来——胡适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纪念演讲会讲稿之一
西安事变、六一事变五十周年——兼谈刘廷芳“说服蒋介石先生的一段内幕”
《沪上往事细说从头》迟来的导论——珊瑚坝迎候吴开先感赋诗史释
“以一人而敌一国”——为刘绍唐先生创办《传记文学》二十年而作
杨振宁·《传记文学》·瓦砾坝——贺《传记文学》创刊二十五周年
知客和尚的“十一字真言”——集图像、印象、半抽象、抽象和无象于一身的卓以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