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具白骨
我一直知道她有事瞒我,但我选择瞒过自己的心。
——秦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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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市公安医院后院的篮球场边。
凌漠和聂之轩正在操场边的地面上,对着两件蓝色的衣服,翻来覆去地看着。唐铛铛和程子墨坐在球场旁边的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
萧朗蹲在唐铛铛的旁边,仰头看着她的眼睛,觍着脸说:“大小姐,你这是哭过啊,眼睛都肿成这样了,你说说看,为啥要哭?”
唐铛铛扭过头去,不理萧朗。
“你还没和我们说,你是如何在大爆炸中逃生的。”程子墨看得出唐铛铛害臊,主动岔开了话题。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我这人啊,命是最大的,死不了!”萧朗拍着胸脯说道,“当时那个臭鼬说,硫化氢是可燃的。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你想想啊,我们当时的位置是在升降梯旁边,瓦斯的浓度是最低的。但是若他真的能放屁放出一个大火球的话,引燃了我们身后浓度较高的瓦斯,那可不就爆炸了吗?我当时看他是真的要点火了,而且升降梯还远得很,所以拔腿就跑。”
“关键是你怎么可能跑得过冲击波?”唐铛铛哑着嗓子问道。
“我也知道跑不过。”萧朗故作神秘地说,“但之前臭鼬借口上厕所,跑去了一个巷道拐角处。其实我下井之前就做了功课,我知道那里不仅仅是个拐角,还是井下的硐室 (1) 。当时矿务局的人说,井下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巷道边会有这个硐室,运下井的炸药会保存在这个硐室内的铁皮柜里。所以我知道,那里有个铁皮柜嘛。说来也是惊险,我刚刚钻进那个大铁皮柜,外面就爆炸了。我就是命大,本来这个柜子是要上锁的,但是那天正好里面没有保存炸药,所以没锁。”
“所以,是铁皮柜子救了你一命?”程子墨问。
“我自己救了自己一命好吧,多亏我跑得快!”萧朗纠正道,“这爆炸也是真狠,那么重的柜子,都被掀翻了,我在里面滚了好几圈,耳膜感觉都震破了。过了一会儿,我看炸完了,就跑出去看,全是烟尘,啥也看不到。摸索着到了升降梯那里,才发现臭鼬都被炸碎了,脑袋还在那儿骨碌碌地转。”
唐铛铛打了个寒战,说:“所以你还捡了一块肉带在身上是吧?真受不了你。”
“这个叫作取证意识,回来要做DNA的,聂哥不是总给我们灌输这个意识吗?”萧朗对着操场边的聂之轩说,“对了,聂哥,DNA结果出了吗?”
“出了。”聂之轩说,“确实是失踪幼儿,说明这个臭鼬也是个从小就被培养的演化者。”
萧朗说:“你看,你看,我的取证意识有效果吧!取了证以后,我就去检查升降梯,结果这一炸,是彻底把这台升降梯给炸坏了。联络器吧,也不知道是摔坏了还是怎么着,反正喊半天也没人回。我在下面喊,上面也听不见。”
“三百米!当然听不见。”程子墨往嘴里扔了一颗口香糖。
“我当时就怪绝望的,没给炸死,要被活埋了。”萧朗说,“没办法了,我就往矿井深处走,想看看那根通风管能不能利用一下。可没想到,走到矿井最深处的时候,发现那里的煤炭层居然因为爆炸,而和另一个矿井直接连通了。”
“其实我们当时就应该知道,这两个矿井本就是同一深度,原来的开采计划,就是两井连通的。”凌漠一边看着眼前的衣服,一边说道。
“然后我就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呗。”萧朗说,“钻过两井连通的那个洞,我就看到一个胖子正挟持着一个矿工,在那里咋咋呼呼的。所以我就随手拿了块石头,跑过去给了他一下,他就直接晕了。可没想到,他到最后居然醒了过来,还把毒气给放了。”
“所以,很危险啊,幸亏我们都有空呼。”凌漠说,“这四个人,当场死了俩。剩下的两个,一个还是重度昏迷。你看这四个人的衣服,除了那个胖子的是普通的长袖T恤,其他三个人都是穿着蓝色制服的。”
“制服上,能看出什么吗?”萧朗问道。
“我原本以为蓝色制服上,可能会有我们守夜者的徽章或者标志,结果并没有。”凌漠说,“没有任何字样,没有任何图形,就只是普通的工作服而已。不过,这三件工作服一模一样,也就说明问题了。这三个人应该是黑暗守夜者的保安,或者叫雇佣兵。而那个胖子,是演化者。”
“怪不得我打不晕他。”萧朗说。
“胖子现在处于重度昏迷的状态,感染情况非常严重。DNA还在做,估计也是对得上身份的。”凌漠拍了拍手,直起身来,向萧朗他们走了过去,说,“现场地面上,经过后来的勘查,发现了第三辆摩托。说明他们是两个演化者、三个保安一起来的,按照第一个矿井的情况来看,他们之所以来两个演化者,是要每个演化者下一个井的。可是,投放毒气只需要在地面上的鼓风室就可以完成了,为什么演化者还要冒险下井?从胖子中毒昏迷的结果来看,他们也是顶不住这种感染能力很强的毒气的。”
萧朗迷茫地摇了摇头。
凌漠翻身一跳坐在栏杆上,说:“你想想看,你下去的时候,演化者在做什么。”
萧朗也跳到栏杆上,坐在凌漠和唐铛铛之间,说:“我下去的时候,臭鼬正在升降梯旁边,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当时他伪装成放炮员,我哪里知道他是臭鼬啊,我们就进去搜索了。出来的时候,升降梯的钢索就坏了,很显然,是臭鼬破坏的。但是后来我想想,他既然能破坏主钢索,当然也可以破坏备用钢索。之所以不破坏,是他也不想被活埋在井底啊。破坏主钢索的目的,就是延长我们上井的时间。本来一梯可以上一半人,如果想用屁来弄晕所有的矿工、特警和我,他没有把握。所以,他用这种办法,自己先躲了起来,直到井底就剩下我和他。从他当时的口气来看,是准备把我臭晕,然后自己上井。只要我真晕了,哪怕他不往下面点火,我也肯定中毒死了。总之,他的行动轨迹说明,他的目的,是让我死。”
凌漠听完,想了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说:“我们这边情况不一样,他们是被我们逼迫从通风管进入矿井。当时他们劫持了三个矿工,并且换了矿工的衣服。胖子则留下来看守那三个矿工,其他保安到巷口,可能是为了探查情况。不过,到最后,胖子还是准备同归于尽的,这让我感觉,他们的目的确实是让我们死。”
“如果仅仅是做个实验而已,他们直接在两个鼓风室放毒就完事儿了,何必那么麻烦。”萧朗说,“下井本身就很危险,而且还被我们堵在下面了。对了,在我们进去找人的时候,臭鼬是有机会坐升降梯逃离的,但是他没有。”
“他肯定知道井口有警察,上去可能被抓。”程子墨说。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跑,上去还是有可能糊弄过关的。”凌漠说。
“那他们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萧朗说,“可惜了,这胖子估计醒不过来了,臭鼬又成了一堆烂肉,剩下的一个保安,我猜他也不知道什么。”
“医生说,因为剩下的一个保安吸入毒气少,所以感染情况不严重。”凌漠说,“现在就寄希望于他可以在治疗后苏醒过来了。不管他知道些什么,我想总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可惜这个有希望苏醒的保安,不是老虎甘。凌漠发起了呆,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保安醒了,可以问了。”聂之轩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凌漠说,“你和萧朗去问吧,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凌漠和萧朗快步走到公安医院的急诊病房内,凌漠从护士手上接过了提前打招呼准备好的注射器,然后板着脸走进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枯瘦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在矿井现场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了胖子准备同归于尽的想法,所以虽然自己是被反铐着双手,但还是将头顶的矿帽甩到了面前,护住了自己的呼吸道。因此,他吸入的有毒气体较少,感染情况也不严重。经过一夜的休整,此时完全苏醒过来了。
男人原本就有些不安,此时看到了在矿井下智慧与狠辣并存的凌漠出现在自己的床头,男人的面部表情更加不自然了。
凌漠完全不去理会男人有什么表情,也不听他啰唆,直接走到床边,将手中的注射器插入了吊瓶的软塞,将注射器里的液体全部注入了吊瓶。紧接着,凌漠关闭了输液管的控速滑轮,说:“现在我把你的点滴停了,因为现在瓶子里注射了一种药物。这种药物叫作血管痉挛剂,进入人体后,会导致全身血管痉挛,发生剧烈的疼痛。要知道,是全身血管哦。”
这个动作和这句话让男人惊恐不已,他想拔去自己的输液管,可是双手分别被两个手铐铐在了床栏上,他根本无法接触到左手手背的针头。
“大哥,大哥,你这是干什么?”男人惊恐得语无伦次,“有话好好说,我又不是坏人,你是警察,你不能这样。”
“你不是坏人?你们滥用私刑,还不是坏人?”凌漠沉着声音说道,“既然你们那么喜欢用私刑,我今天也给你感受一下。”
“没有,没有,大哥,我真没有。”男人挣扎着,手铐和床栏碰撞出咔咔的声音,“我就是个保安,我啥坏事也没做过,真的没做过啊!”
“别动。”凌漠说,“老实回答问题,你还有救,不然的话,我就把控速滑轮打开,给你体验一下。”
“我不动,不动,大哥,你问啥我答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男人保证道。
凌漠见男人真的是被吓坏了,于是问道:“姓名,年龄,加入犯罪组织的时间?”
“我、我叫司马广,是文疆郊区的村民。”男人说。
“司马光?砸缸的那个?”萧朗憋着笑。
“广,广告的广。”男人说道,“今年三十三岁,在福利院工作了四五年吧。”
“福利院?”凌漠说,“你说的是,矿上的那个福利院?后来你们搬到了驼山小学,是吧?”
司马广点了点头,说:“你不都知道吗?”
“你认为,你供职的单位是个福利院?”凌漠追问道。
“不然呢?好多孩子,还有老师。”司马广说,“还有一些研究人员、老教授,他们做研究都是为了赚钱养活孩子们吧。”
“他们平时都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就看到有的时候会给孩子们上一些课,科学、格斗什么的。”司马广说,“我就是一个保安,平时也就负责维持维持秩序,出去买买菜什么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从驼山小学出来后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说不出来。”司马广说,“从驼山小学出来,福利院的领导似乎对我们产生了怀疑,不让我们和他们住一起了。然后,我们就住在一座大山脚下的一些废弃民宅里。他们则进山了,具体在山里的哪个位置,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定期会有一个年轻人下山,从我们这里拿我们购置好的生活物品。”
“你说的福利院的领导是谁?”凌漠追问。
“这个,不太知道啊!以前是一个叫涡虫的美少妇,后来听说她叛变干坏事去了,现在就是一个姓吕的教授在打理。”司马广说。
“你们都是一个组织的,难道你真不知道他们在山里的具体位置?”萧朗不甘心地问。
凌漠发现司马广有些犹豫,于是举起了拿着控速滑轮的手。
“别,别。”司马广连忙说道,“我想想,我想想。”
“快点想。”
“具体位置,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不让我们上去。”司马广说,“但最近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他们在山上烧饭还是干什么的,烟雾挺大的。我估计,那有烟雾的地方,就是他们居住的地方。”
“烧东西?”
“就这两天吧。”司马广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干坏事的。”
“不干坏事,需要藏着掖着吗?”萧朗厉声说道。
司马广一时语塞。
“说说你们这次的行动吧。”凌漠话锋一转。
“这次具体什么行动,我也不清楚。”司马广说,“我们三个保安就是负责骑车,带着两个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年轻人。到了第一个地方,两个年轻人就说让我们丢下一辆车,然后其中一个年轻人就和矿工们一起下井了。那个年轻人好像认识矿工们,或者是他本身就在矿上工作。”
“这个我们查过了,他冒用了一个人的身份,在矿上工作。现在矿务局正在组织调查组调查这一次的事件。”凌漠说,“你就说你们的过程。”
“他下井以后,我们就到那个轰隆响的房间去了。”司马广说,“胖子让我们三个在外面等,之后,他进去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后来我们仨里的一个人发现你们好多人、好多警察上山了,就通知了胖子。然后胖子就敦促我们去下一个轰隆响的房间。结果骑车骑到一半,没路了,只能步行。速度慢了,就被你们堵在小房间了。胖子说,他知道这里的管道就和滑梯一样,就带着我们从管道滑下去。我的天哪,现在都不敢想当时的景象。要不是胖子弹性好,在最下面给我们当肉垫,我们都得摔死。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还说你不知道他们在干坏事,不干坏事,看到警察你们跑什么?”萧朗问。
司马广继续无语。
“你知道,第一个下井的年轻人,他为什么要下去吗?”凌漠说,“别随口答,仔细想想再回答我。”
司马广闭着眼,想了想,说:“他们好像在路上讨论了一会儿,那个年轻人说什么浓度不好控制,要下去看看。然后胖子说下去危险,他就说没事,说排风管在最深处,他只在井口看。”
凌漠和萧朗对视了一眼,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他们在投放毒气的时候,仍不确定计算的浓度成不成功。于是,他们派了一个人下井,观察中毒矿工的情况。因为害怕自己被感染,所以一直没有向矿井深处走去。在萧朗他们下井后,臭鼬临时改变了计划,他决心要把两次照面都在破坏他行动的萧朗杀死在井底。为了不被其他矿工和特警联合制伏,他就使用了破坏升降梯,只留下自己和萧朗的方法。
“这还不叫干坏事吗?”萧朗又逼问了一句。
“真的,没有了,除了这次,我真的没有参加过他们任何一个活动!我说的都是实话!”司马广说道。
“知道了。”凌漠举起了控速滑轮,猛然把滑轮转开。吊瓶里的液体开始向软管中滴注。
司马广惨叫了一声,大声喊道:“我说!我说!还有一次!还有一次!”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凌漠饶有兴趣地又把滑轮关上。
“还有、还有就是大概一年前吧。”司马广喘着粗气,说道,“我、我帮他们埋了一次尸体。”
“埋尸?小孩的尸体?”萧朗问道。
“不是,不是。”司马广连忙说,“是一个老人家的,呃……也不算老人家吧,五六十岁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真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我们保安队长的要求,去埋尸体。”
“什么人的尸体你都不知道?”凌漠厉声说。
“我、我就听说是姓裘。”司马广说。
萧朗和凌漠同时一惊。
司马广接着说:“他们说他是坏人,还说这人十恶不赦,坐过牢什么的。可是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真的没参与。”
“埋哪儿了?”凌漠说。
“就在安桥那个矿上的福利院附近,距离福利院不远。”司马广说,“可是具体位置,我不清楚。”
通过这次谈话,凌漠知道这个司马广是个路盲,连东南西北都不分。于是问道:“我现在给你一张地图,你能找出位置吗?”
司马广茫然地摇摇头。
“那我们带你去呢?”
“可以试试。”司马广说,“只能说试试。”
说完,司马广居然哭了起来,说:“我真是倒霉,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份工作?开始还觉得挺轻松的,虽然工资不错,却不能回家。谁知道他们是干坏事的啊!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凌漠没理他,把控速滑轮再次打开。
“别啊,别啊!大哥!真的没有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司马广再次惨叫了起来。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刚才我注射进去的,是医生需要给你加的抗生素。”凌漠淡淡地说道,留下司马广一脸茫然地躺在病床上。
“走吧,我去找老萧,组织警力把他们老巢给围了。”萧朗摩拳擦掌。
“不,不能贸然行动。”凌漠说,“如果如司马广所说,他们现在藏身于深山老林之中,那可是易守难攻的。万一打草惊蛇,就会再次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我觉得应该让子墨带着两个特警,根据司马广的大概描述,先行侦查。根据侦查的情况,再进行部署。”
萧朗思考了一会儿,说:“可以。”
萧朗这么痛快地就赞同了自己的意见,这让凌漠很是惊讶,他准备了一肚子说服他的话,看来都不用说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带着司马广去挖尸体?”萧朗的口气居然变成了征询。
凌漠点了点头,说:“如果不出意外,这具尸体很有可能就是大家都找不到的裘俊杰。如果真的是裘俊杰,这事儿就有意思了。你想想,一年前是在越狱大案之前,是在崔振寻找裘俊杰之前。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裘俊杰就死了?”
萧朗“嗯”了一声,陷入了思考。
“那就这样办,我让子墨先根据司马广的描述来找地方并进行侦查。子墨对地形的敏感,是我都难以企及的,我相信她能找到。”凌漠说,“我们呢,准备准备,晚上去挖尸体。”
“晚上?”
“是啊,兴师动众地去挖尸体,我怕打草惊蛇。”凌漠说,“现在,咱们所有的行动,能多保密,就要多保密!”
2
“这月黑风高的,你确定你能认清方向?”萧朗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问道,“你可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
“谁说我分不清了?”司马广戴着手铐,坐在万斤顶的后排,说道,“虽然我确实有点路痴,但这里我真忘不了。我帮你们找到了尸体,你们是不是可以帮我减刑?”
“我们会和法庭说明情况的。”凌漠安抚道,“你为什么忘不了埋尸的地点?”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尸体好不好?还要去埋尸!”司马广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说,“当时要不是想赚那2000块钱,我才不去!而且,还是晚上。”
“即便你是第一次见尸体,也不至于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还记得路吧?”萧朗还是心存怀疑。
萧朗、凌漠和聂之轩三人押着司马广驾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开到了那座已经被封查的矿内福利院。然后再根据司马广的提示,向福利院后侧的一座大山里行进。虽然这座大山脚下是有错综复杂的小路的,但是司马广这个路痴似乎轻车熟路一般,一直指挥着车开进了山里好久,才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了下来。
“你确定在这里?”萧朗跳下了车,用手电筒照着周围。这是一片寂静的树林,周围有各种昆虫的鸣叫声,植物也长得很是茂密,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更说不上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或者植物了。
“就是这里,没错了。”司马广也跟着下车,指着小路旁边已经长满了灌木的土地说。
“奇了怪了,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你现在让我把车开出去,再开过来,我都不一定找得到,何况你埋尸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萧朗说。
“哪有那么难?”司马广笑着说,“福利院不是在这座大山的南边吗?找到最高的那座山峰,然后从小路进山,在最高山峰的正南边下面的小路上,找一个三岔路口就行了。你一路开进来,只看到了四岔路口吧?没看到三岔的吧?第一个三岔路口的东南角就是埋尸的地方了。”
“三岔?东南?”萧朗一脸不解地问,“啥意思啊?”
“就是我们保安队长要求的,去最高的山峰正南边的一个三岔路口,把尸体埋在路口的东南角。”司马广说,“我们没车,都是徒步的,所以一看到三岔口,立即就埋了,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要这么埋?”凌漠问道。
“谁知道呢?说是领导让这样干的。”司马广说,“而且要我们严格保密,要是说出去就会没命。”
“保密可以理解,但是在一个看似固定又不固定的特定地点埋尸,代表了什么?”凌漠转头看了看聂之轩。
聂之轩正用假肢摸着自己的下巴,说:“我猜,可能是一种风俗。据我所知,很多不同的地方,或者是不同的宗教甚至邪教,对埋尸都是有要求的。比如我听说过有人为了不让尸体的灵魂出窍,要在尸体上撒米。”
“恐怕也只能用风俗来解释了。”萧朗说完,挥舞手中的铁锹开始挖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风俗,保安队长说,这是领导研究《易经》的结果。”司马广说,“说这都有科学道理,只是现在科学技术有限,我们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你们是几个人过来埋尸的?”凌漠也拿起铁锹帮忙,一边挖,一边问。
“一共三个人,队长指挥,我和胖子两个人挖的。”司马广说。
“就是那个在矿里的胖子?”
司马广点了点头。
可能这帮人埋尸的时候比较仓促,所以两个人没费多少工夫,就挖出了衣服的一角。
“果真在这里!真有你的。”萧朗说。
“这有什么,这里就是很好找啊。”司马广被表扬了,甚至有些开心。
萧朗快速挥动铁锹,不一会儿,就将尸体的表面全部暴露了出来。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那一具已经白骨化的、穿着老式中山装的尸体仰面躺在土坑里,看起来有些恐怖。在尸体表面全部暴露的时候,聂之轩叫停了萧朗。因为尸体的软组织已经消失殆尽,所以骨骼之间就失去了连接的纽带,这个时候触碰尸体,就有可能改变骨骼的原始位置。
“哎哟,怎么都变骨头了?”司马广说,“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可不关我的事啊!”
“嗯,他说得没错,这种白骨化程度,符合在这种气候下掩埋一年左右时间造成的情况。”聂之轩在土坑旁边支起两盏强光灯,用万斤顶上的发电机发电,把土坑照得犹如白昼。
聂之轩戴好了装备,开始检查尸体,说:“尸体衣着正常,衣裤均未见血迹。打开衣物后,可见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颅骨无骨折,全身骨骼无骨折。”
“这要是看不出伤,是不是就不能确定死因啊?”萧朗打断了聂之轩,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回答道:“不是所有的白骨化尸体都可以查明死因的,如果找不到可以判断死因的损伤,我们还要提取尸体下方的土壤回去,看看有没有可能是中毒死亡。但也有可能完全找不到死因。比如,凶手一刀刺破了死者的心脏,没有伤及肋骨,到尸体白骨化的时候,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可是如果那样,衣服上应该有破口,而且应该有血染。”凌漠说。
“不错。”聂之轩用自己的假肢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肯定后,说,“但如果清理过尸体、换过衣服呢?”
“他们不过是杀个裘俊杰,没必要那么麻烦。”凌漠说。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死者所有的骨骼都是完整的,没有损伤,包括脊椎骨也是正常的。不过,呃……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他的死因。”
说完,聂之轩用镊子从死者的颈部夹出了一小节骨骼,说:“你们看,这就是舌骨,两侧舌骨大角都骨折了,骨折的地方颜色加深,说明不是死后形成的。”
“舌骨骨折?掐死的?”萧朗问道。
聂之轩没说话,又用手术刀和止血钳配合,把死者颈部的泥土清理掉,暴露出没有完全腐败的软组织,说:“舌骨下面的甲状软骨也有纵行的骨折线,这么大的受力面积,这种骨折线形态,勒死、缢死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所以基本上可以判断,是扼死。”
“扼死就是掐死嘛,我说得对吧!”萧朗自豪地说。
“被人杀的,能确定吗?”凌漠问道。
“扼死是唯一不能是自杀的死亡方式。”聂之轩解释道。
“果真是个命案啊。”萧朗说道。
聂之轩又检查了死者的指甲,再掰开死者的下颌,说:“当然,还需要窒息征象来印证。还可以看到死者的甲床 (2) 是青紫色的,我来看看有没有玫瑰齿。哎?你看他嘴里是什么?”
说完,聂之轩用止血钳伸进死者的口腔里,夹出了一枚一元硬币。
“你们在他嘴里塞硬币了?”凌漠问司马广。
司马广摇摇头,说:“这个,我真不知道啊!”
“这样看起来,真的是风俗。”聂之轩说,“和选择埋尸地点一样。不过,这个姓吕的既然是搞科学的,为什么会迷信啊?”
“这个不矛盾。”萧朗说,“那些信邪教的,还有那些被电信诈骗的,有很多都是大学教授好不好?越钻研科学,说不定就会越迷信。”
“不是迷信,不是说是《易经》吗?”司马广说。
“《易经》里可没说这个。”凌漠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个受害者死于扼死的征象是很明显的。”聂之轩从车里拿出一个裹尸袋,将土坑内的骨骼和衣物逐一捡进尸袋里,说,“回去用牙齿做个DNA,确定一下身份,就可以立案侦查了。”
萧朗见聂之轩已经将骨头捡完,拉上了尸袋的拉链,于是和他合力把骨头塞进了万斤顶的后备厢。
凌漠则是蹲在土坑旁,拿着一株刚刚被萧朗挖倒的灌木发呆。
“看什么呢?走了,小心山里有野猪。”萧朗喊凌漠上车。
凌漠蹲在原地,没动,说:“你看看,这灌木为什么只有这个坑上才有,周围都看不到一模一样的?”
聂之轩听凌漠这么一说,又从车上跳了下来,拿起挖倒的灌木看了看,说:“你还别说,真是这样的!这是海桐,常绿灌木。现在想起来,我们一路开过来,都没见到海桐。”
“土被挖的时候是一年前,野草是可以春风吹又生的,但是灌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周围没有海桐,哪儿来的海桐种子?”凌漠说。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保安队长在我们埋完了尸体以后,在上面撒了什么。”司马广坐在车里叫了起来,“他当时还说,有尸体在土壤下面养分好,春天一过,上面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都是一片绿。”
“你小子不早说,差一点儿错过了重要信息!”萧朗作势要打司马广,吓得他往后一躲。
“难道又是风俗?”凌漠沉思道。
“海桐皮可以药用,有很多种独特的药物成分。”聂之轩说,“你说,不管是风俗还是为了掩盖现场,既然有这么多海桐种子,是不是可以作为调查的线索?”
“查海桐种子的销售?”凌漠看了看聂之轩,后者点了点头。
一行人不再说话,又乘了两个小时的车,回到了南安市局。办好了司马广的羁押手续后,聂之轩带着尸骨去了DNA实验室,而萧朗和凌漠则回到了守夜者组织。
躺在宿舍的床上,萧朗和凌漠久久不能入睡,但一直没人开口说话。
“刚才在路上,我问了司马广,他说在埋尸之前,就再也没有见过崔振了。”凌漠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朗说,“在幽灵骑士越狱案之前,崔振应该在找裘俊杰拿图纸,自然不会杀他。他们没直接针对金宁监狱的缺点去帮杜舍越狱,说明他们也没有找到裘俊杰。裘俊杰却在那个时间点,被人杀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嗯,你说说,什么问题?”凌漠说。
“说明裘俊杰是吕星宇杀的,埋尸的人也是吕星宇的人,可以充分证明这一点。”萧朗说,“吕星宇杀裘俊杰的意图,似乎也明朗了起来。他不想让崔振找到裘俊杰,就是不想让崔振去劫狱。说明吕星宇和崔振所追求的目标,是不一致的。”
“崔振是为了给父亲和哥哥报仇,但吕星宇不是。”凌漠说。
“吕星宇不让她去报仇,肯定是害怕她做了大案子,吸引了警方的注意,露出了太多马脚,甚至被抓。”萧朗抢着说,“那样的话,就会牵连吕星宇,导致吕星宇没有充分的时间做实验,从而无法完成自己的天演计划。”
“这个和后期吕星宇通过皮革人、‘医生’追杀崔振的分析是一致的。”凌漠说。
“最终,说明一个问题。”萧朗说,“吕星宇的目的,比几十个人越狱、杀害好几个人、为董老师报仇的事儿,要大得多!”
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凌漠的沉默代表他和萧朗的分析结果完全一致。不过,只是分析出了这个结果,似乎对侦破整个案件没有任何帮助。程子墨和唐铛铛已经赶去了省公安厅,在厅里会有省测绘局的人,根据司马广的供述来分析吕星宇他们现在可能藏身的地点。这才是这个案子一举侦破的关键所在。但听说司马广给出的特征描述十分宽泛,即便是省测绘局的专家,也不可能立即得出结果。现在多个领域的专家正在协助程子墨他们分析、测算黑暗守夜者藏身地的概率,再由程子墨按照概率大小逐一侦查。这项工作看起来至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
萧朗也知道现在急也急不得,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这些天,你找卷宗找得怎么样了?”
凌漠在黑暗中摇了摇头,说:“如果我的被劫持、和警方对峙的梦境都来源于现实,那么我……嗯……那应该不是我,反正是有个孩子当时应该是被歹徒扔出去了。既然被扔了出去,即便歹徒被击毙,这案子也不能算破了吧?没破的疑难案件,咱们守夜者卷宗库里都应该有吧?可是,找不到。”
“没破的重点疑难案件才有!”萧朗纠正道,“而且,你说的那情况,算破案了。”
“所以,找卷宗就像是大海捞针。”凌漠有些沮丧。
“中国这么大,你又不知道案发地在哪里。”萧朗说,“而且,你也只是猜测一个大致的时间,这个大致,一大致就大致了前后好几年。再加上你猜测的那个年代,还没普及电脑呢,更没有公安内网。确实,说白了就是大海捞针。”
“可是,不大海捞针,也没有别的办法。”凌漠的声音在黑暗中发出来,是一种和他的年纪不相匹配的沧桑,他说,“这几次行动,算是真正和崔振以及那些黑暗守夜者成员打了照面了。他们中的有些人让我感觉似乎很面熟。”
“那也正常。”萧朗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他抱歉地看了一眼凌漠,可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于是赶紧说道,“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现在只能指望抓到崔振和吕星宇以后,看能不能找到你的身世。”
“可是我每等待一天,都是煎熬。”凌漠叹了口气,他最近确实被这连续不断的噩梦折磨得够呛。
“说到崔振,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情。”萧朗说,“上次我去市局翻阅他们侦查部门对崔振的社会关系的广泛调查内容,就是看她的联系人什么的,发现有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谁?”
“其实也不算是很熟悉、很经常的联系人。”萧朗说,“就是隔三岔五打个电话的那种,叫秦兆国。你听过没?”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凌漠坐了起来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激动:“秦兆国?他是看守所的副所长,越狱大案发生后,他因为涉嫌玩忽职守罪,被检察院拘了。”
“啊?这样啊?”萧朗倒是没有那么激动,他说,“检察院调查案件,和我们不一样,都神神秘秘的,所以有什么消息也不会通报给我们。我估计这个调查记录已经给检察院了,说不好听的,既然裘俊杰都死了,崔振他们对看守所内部结构还那么熟悉,说不定这个秦兆国就是个内鬼。”
“你说是秦兆国把看守所图纸给崔振的?”凌漠问道。
“保不齐呢。”萧朗说,“要不然崔振他们怎么对看守所地下道了如指掌的?”
凌漠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要见秦兆国。”
“大哥,大半夜的,赶紧睡觉吧,明天再说。”萧朗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了头上。心想凌漠这个家伙又抽什么风,也怪自己闲得没事,提这个事情干什么?
“明天可以,但是我一定要见到他。”凌漠说。
“都说了,检察院办案,神秘兮兮的,又都是官老爷模样,不好说话,你见不到的。”萧朗说。
“你可以,你带我去见。”凌漠说。
“我?我不可以。”萧朗说,“我凭什么要带你去见?”
“你爸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可以协调检察院。我们是公事,又不是徇私枉法。”凌漠说。
“我不想去求老萧。”萧朗依旧背对着凌漠。
“也是,最近这么多次行动都没抓到关键人物,你恐怕是没脸见萧局长。萧局长见到你,估计也就是骂。”凌漠用起了激将法。
“我没脸?要不是我,案件能进展这么快吗?能严重挫败、打击对手的力量吗?”萧朗转过身来,反驳道。
“可你还是不敢见萧局长。”凌漠说。
“有什么不敢见的!我带你去就是!”萧朗气鼓鼓地说道。
3
萧朗带着凌漠,穿过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层层大门,来到会见室。
这一上午,他们俩可真是没有闲着。一大早,萧朗就被凌漠喊了起来,去找了萧闻天。当然,萧闻天并没有像凌漠说的那样指责萧朗,而是非常痛快地和检察机关的负责人进行了协调和沟通。因为秦兆国原本就是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副所长,所以他当然不能被羁押于南安看守所。于是,在获得检察机关负责人的许可之后,萧朗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了秦兆国被羁押的地点—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
在会见室里等候了一会儿,就看见秦兆国穿着看守所的蓝色马甲,戴着手铐,被两名监管民警带到了会见室里坐下。秦兆国近四十岁,但是看上去面色憔悴,双鬓斑白,双眼无神,就像是已经接近花甲一般。他坐在会见室的桌子旁,上身笔直,看上去仍不像是一名犯罪嫌疑人,而是一身正气凛然的公职人员。
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很是陌生,所以秦兆国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是萧朗,他是凌漠,我们是……公安局的。”萧朗想了想,还是隐藏了守夜者组织的名号。
“我听过你,闻天局长的儿子。”秦兆国笑了,双眼两侧的鱼尾纹很深。
“呃……其实,我们就是想来向您了解一下,您和崔振之间的事情。”萧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个犯罪嫌疑人用上了敬辞,可能是他身上的那股子正气感染了萧朗吧。
“哦,你是说,图纸泄密的事情吗?”秦兆国说道,“之前检察院也调查过了,说是崔振策划了越狱大案,她对我们看守所的内部结构了如指掌,认为是我故意泄密。我当时也解释了,个人私情和组织纪律之间,我知道怎么选。保密的事项,绝对不可能从我的口里漏出,这我非常有信心。但是,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信心不那么足了,所以我也和检察机关说了,虽然我不知情,但是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信心不足?你指的是……”凌漠问道。
“前两年,崔振总是提出要来我的办公室坐坐。我们是监管部门,按照规定,是不允许的。”秦兆国说,“但是,我可能是被迷了眼吧,所以我就同意了,悄摸地带她来我办公室坐了两个小时。在这期间,我出去上厕所一次,接到管教汇报处理事务一次。这个时间,如果崔振在我的书柜里找一下,是有可能找到图纸并拍照的。而且,我们所来了一个毫无监管经验、毫无处置突发情况经验的所长,这一点也是我告诉崔振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完全想不到她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违反了纪律,造成了后果,我必须承担责任。”
萧朗看了看凌漠,凌漠微微点头,意思是从微表情来判断,这个秦兆国的心理活动非常自然,他说的都是真话。
“我注意到你今年快四十岁了,还没成家,是为了崔振吗?”凌漠很是直白。
秦兆国也不藏着掖着,他点了点头。
“那能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吗?”凌漠试探道。
秦兆国不愧是有多年公安经验的老民警了,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说道:“我和崔振,是我藏在心里很多年的秘密。不过为了你们能尽快破案,我愿意告诉你们我跟她的全部事情。只是,这么多年了,她对我一直若即若离,我对她可以说是不甚了解,不然我也不会被她利用。所以,我和她的故事很少,很寡淡,未必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虽然秦兆国这样说,但是他还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和崔振的故事说了出来。
秦兆国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崔振。当时秦兆国是公安学院监管系大三的学生,因为在东北的金宁监狱有熟人,所以利用假期时间去金宁监狱见习。见习的过程中,毫无波澜,唯一遇到的算得上是个“事件”的,就是偶遇了崔振。崔振和秦兆国年龄相仿,当时的崔振年轻、漂亮、神秘,第一次见面就让秦兆国一见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至于她为什么会带着匕首来监狱,她要找什么人,秦兆国通通没有记住,唯一记住的,就是她那与年龄不符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天意弄人,一年之后,大学毕业的秦兆国被分配到了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工作。在一个大雨天,他下班路过超市去买方便面的时候,看到了一把他非常熟悉的大黑伞。那把伞,是他大一的时候,老师送给他的。而之后他在金宁监狱门口,将大黑伞送给了崔振。他又遇到了崔振。这一次偶遇,改变了秦兆国的生活轨迹。他没有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可以和自己一见钟情的女人相遇。后来,他就没有再在乎过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可是,接下来的二十年,秦兆国用的那个形容词—若即若离,用来描述他和崔振的关系是再恰当不过了。对于崔振的一切,秦兆国除了知道她是在某个不知名的生物制剂公司工作,其他一概不甚清楚。甚至对她的住处,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秦兆国的心里也清楚,崔振和那个大学教授唐骏的关系肯定是不一般的,他们两个人虽然相差了十来岁,但是肯定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那么简单。尽管崔振说自己跟随唐骏,不过是为了学习,为了考心理咨询师,但秦兆国也私下调查过唐骏的情况,知道唐骏是个有家庭的男人。可是崔振一直否认自己对唐骏的感情,他秦兆国又能说些什么呢?直到2002年,唐骏中年丧妻,当时秦兆国认为自己的这段感情肯定是要告一段落了。可是,又静静地等待了两年,唐骏并没有和崔振重组家庭的迹象。可能唐骏是为了孩子,也可能唐骏对崔振的感情并不是爱情。但是秦兆国知道,崔振的眼神里,闪烁的明明就是对唐骏满满的爱意。于是,这种三角恋的关系就这样继续拖了下去。说白了,秦兆国很清楚自己这么多年来,不过就是个备胎。
人就是个奇怪的动物,即便知道自己是备胎,依旧会被荷尔蒙麻痹到失去理智。秦兆国说,只要唐骏和崔振一天没有结婚,他就有机会。所以,这么一等,就等了二十年。等过了自己的青春时代,等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也不能说秦兆国的青春不美好,他全身心专注于监管工作,取得了很多不菲的成绩。崔振偶尔也会和他约会,让他感受着那种像雾像雨又像风的、似有似无的爱情。
单身多年,这就是一见钟情的代价。
“你和她相处这么久,就没有发现她有一点点异常?”萧朗问道。不过问完,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一个常年在崔振身边的心理学教授—唐骏,都没有发现崔振的异常,更何况一个普通的监管民警呢?
可是这个问题没有白问,因为秦兆国居然回答出来了。这说明秦兆国在看守所的日子里,并没有每天发呆,而是每天都在思索着自己的过去。对于这个问题,秦兆国已经提前找出了答案。
“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什么异常的话呢,还是有一次的。”秦兆国说,“我记得,那是香港回归祖国的那一年,1997年。也就是香港回归祖国后一个多礼拜,7月12日,崔振说她过生日,让我陪她。我当然陪了,不过不是在南安过的,而是去了……嗯……是来了北安市。”
“1997年7月12日,农历六月初八。”凌漠自言自语道。
“可是到了1998年,还是7月12日,我买了花再去送给崔振的时候,她居然很冷漠无情地拒绝了我,说她的生日并不是这一天。”秦兆国说,“虽然她对我若即若离,但是这种冷漠的态度还真是不多见。你说,这算不算异常?”
“不算异常,她过的是农历生日。”萧朗说道。
秦兆国像是想通了什么,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在北安市,是怎么过生日的吗?”凌漠问道。
“对,这也是个异常点。”秦兆国说,“我们到了北安以后,她让我先去开个房间,然后她需要用我的车去办一点事情。我当时也是脑袋昏了,因为我们并没有那个过。所以,我就答应了。后来我开好房间,等了她一个小时左右吧,她就回来了,我们在酒店吃了顿饭。整个过程中,她显得有些不耐烦、烦躁。吃完饭以后,她居然让我把房间退了,然后我们就开车回了南安。”
“你的车?那时候你有车了?”凌漠问道。
“不,那个时候公车私用的现象还是挺多的。”秦兆国有些愧疚地说,“我当时开的是我们看守所的警车。”
凌漠点了点头。
秦兆国接着说:“当时我是非常不能理解她的举动的,回到南安以后,我去交车的时候,发现后排座坐垫上有血。这就可以理解了,她应该正好是生理期,所以……”
“所以啥?”萧朗一脸莫名其妙。
凌漠用手肘杵了萧朗一下,对秦兆国说:“除了这一次,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吗?”
秦兆国低头想了想,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道谢之后,萧朗和凌漠走出了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大门。凌漠盯着萧朗,说:“还得麻烦你。”
“又怎么了?”萧朗惊讶道。
“还得麻烦你去协调一下北安市公安局,我要调阅1997年的案件卷宗。”凌漠说。
“麻烦倒是不麻烦,公安都是自己人。但是你有把握吗?”萧朗拿出了手机,准备给萧闻天打电话。
“我觉得把握还是挺大的。”凌漠说,“这个发案的时间,正好是崔振盗窃婴儿的日期,一天都不差。而且你想想,唐老师和我说,我大概是1995年出生的,那么,无论我梦中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只要是我的同龄人,1997年7月应该都是两岁多。这和我梦中的情景非常相似,一个可以被母亲单手抱起的孩子,而且已经有认知能力了,岁数大概也就是那么大。”
“我就是问你的梦靠不靠谱啊。”萧朗说,“你不是说,在梦中,你记得劫持你和你母亲的,是一个男人吗?”
“是的,但是崔振在那一天突然来北安,而且看起来什么都没做,这个实在是非常可疑。”凌漠说,“根据我的梦境,我查询了守夜者和南安市所有大概时间范围内的卷宗,都没有找到相似的。现在想想,如果是发生在北安市,而且犯罪分子当场自杀或者被警方击毙,那案件都是会被销案的,不算什么疑难案件,那么确实有可能不被我发现。”
“这个简单。”萧朗拨通了电话,说,“去档案室翻一翻,有确凿的作案日期,找起来也就简单了。”
被萧朗说中了,在北安市公安局档案室里,萧朗和凌漠很快就在那一排排档案柜的中间,找到了一卷名为《1997.07.12北安市北山区晋茜被绑架案》的卷宗。卷宗里有一份详细的案件调查报告、十余份询问笔录、二十余张现场照片以及相应的法律文书,看完这么多材料,凌漠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当时的画面。
晋茜,事发时二十七岁,北安市居民,父母去世得较早,没有兄弟姐妹。1994年,和南安市居民孔伟胜结婚,并随即移居至南安市。1997年3月,晋茜和孔伟胜感情破裂而离婚,晋茜独自一人带着刚满两岁的儿子孔华回到了北安市,住回了晋茜父母留下来的老宅。
1997年7月12日,星期六,中午。晋茜的一名邻居在午睡期间,突然听见楼下有一阵喧哗之声,于是起身看热闹。在这个破旧的小区门口,晋茜正哭喊着,和一个男人争抢那只有两岁的男孩。晋茜撕心裂肺地哭喊、呼救,旁边有很多围观群众,但无一人上前阻止。不是这些围观群众冷漠,而是那个男人声称自己是晋茜的前夫孔伟胜,自己对孩子有抚养的权利,现在是来讨回自己的这项权利的。这种家庭矛盾,其他人确实不好插手。
可是只有这一个邻居知道,晋茜哭喊着说不认识这个男人,是真的。因为她以前去晋茜家的时候,看到过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并不是眼前这个抢孩子的男人。
于是,邻居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北安市比南安市小得多,人口也少得多,像是绑架这种重大刑事案件更是极为稀少。所以,北安市公安局在接到报警后,仅用了五分钟,就来了十几辆警车,将劫持了晋茜母子二人的男子团团围在防洪坝的一侧。
男人虽然劫持了母子二人,但是似乎并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在僵持的过程中,男人突然发难,用匕首割开了晋茜的颈部,并且在她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抢下了怀中的孩子,抛过了防洪坝。一秒钟之内,连杀母子二人,警察当然不能再让他活着。为了尽快解救晋茜,并且腾出时间来搜救孔华,警方的现场指挥官下令开枪。随后,男人被当场击毙。可是,被割破了颈动脉的晋茜已命丧九泉。警方随后组织了大批力量在防洪坝另一侧的南安河里进行了搜救和打捞,可是最终也没有找到孔华或者孔华的尸体。
后期的调查,让警方也十分费解。这个劫持母子的男人的身份,一直没有被查明。在那个刚刚出现DNA技术的年代,这种高难度的身份识别确实是很难做到的。警方也怀疑过是孔伟胜雇凶去抢孩子,但是经过调查,当年离婚,是孔伟胜主动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而且在事发后一个月内,北安警方一直对孔伟胜进行盯梢和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劫持案件,也只能销案作罢。
在卷宗的末尾,还记载了一个神奇的事情。
这是一个办案警官把另一卷卷宗里的内容复印后,装订在这起案件卷宗后面的。卷宗里是一起尸体失窃案件。
凌漠看到这一沓复印卷宗的时候,手都是在颤抖着的,他认为,崔振在午后赶来北安的目的,可能就是偷走他们黑暗守夜者组织成员的尸体。可是,卷宗的内容,却并不是这样。被偷盗的,居然是晋茜的尸体。
事发后,晋茜的尸体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北安市殡仪馆保存。在法医们第二天上午赶来殡仪馆,准备对晋茜的尸体进行程序上的解剖检验的时候,却被告知,晋茜的尸体不见了。当时北安市公安局也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对晋茜尸体被盗案进行了立案侦查。可是在当年,不仅仅是公共监控设施十分落后,这座经济落后的城市里,殡仪馆的管理措施也是差到了令人发指。不管警方怎么努力侦查,到最后依旧是搞不清楚晋茜的尸体是被人盗走了,还是被殡仪馆职工误烧了。同样查了一个多月,最后查不出任何头绪。这次对殡仪馆的调查,还查出这并不是北安市殡仪馆第一次出这样的事情了,之前就发生过尸体被盗卖给医学院做标本的案例,出过尸体被家属偷回去土葬的案例,还出过误烧尸体的案例。殡仪馆的台账就是一笔烂账,这也让很多警察认为,晋茜尸体被盗案,很可能只是一个巧合,而不是有人蓄意为之。
最后,这起案件也就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好在办案民警有心,把卷宗的复印件附在了绑架案卷宗的后面。不然现在肯定是没有人再能记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被盗的尸体不是无名男性犯罪分子的,而是女受害者的,这让凌漠更加充满了期待。他一方面打电话通知聂之轩赶紧赶到他提供的定位地址来,另一方面又打电话通知唐铛铛,希望她可以通过内部系统,找到孔伟胜,从孔伟胜那里拿到他和晋茜、孔华一家三口的合影。这张合影肯定是存在的,邻居的口供可以反映出来。而现在唯一可以找到这张合影的途径,就是孔伟胜了。
“我的梦境,不是梦境,是记忆。”凌漠说道。
虽然当时的照片像素有限,尸体被盗后又没能拍摄到正面照,所以凌漠不知道死者和自己梦境中的“母亲”是不是一个人,但是凌漠非常肯定的是自己在卷宗里看到的那一幕一幕,和自己的梦境一模一样。
“你现在……是要去找被盗的尸体?”萧朗说,“你怎么知道尸体在哪里?”
“猜一下。”凌漠说,“北安市只有一座高山,高山的正南边,三岔路口,你懂的。”
“啊?那不是吕星宇的伎俩吗?崔振怎么会这么做?”萧朗问道。
“吕星宇应该是黑暗守夜者的大Boss,崔振不过是帮他海选成员的一个考官。”凌漠说。
“那我也觉得崔振的想法和吕星宇不一样,她至少不迷信吧。”萧朗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继续驾驶车辆往凌漠标记的地图点开去,“你想想,吕星宇搞那些伪科学,为什么后来山魈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去埋尸,而这个晋茜的尸体都放到殡仪馆了,她还要费尽周折去偷尸体,然后埋尸?”
“我猜,有可能在那个年代,崔振还小,并没有太多的主见,所以她还是听命于吕星宇的。”凌漠说,“秦兆国说她那天非常烦躁,可能就是对吕星宇的这个要求很是抵触,但她还是乖乖去做了。到了山魈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2014年,那时候的崔振已经有了主见和自己的判断力,而且和吕星宇的关系也发生了转变,不再完全听命于他,所以才不会多此一举。”
“为什么你这么坚信崔振是来偷尸、埋尸的?”萧朗不解道。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这个结论,那么我相信这就是真相。”凌漠说,“崔振一直对秦兆国若即若离,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农历六月初八的午后提出要来这里过生日,肯定是和这个劫持案有关。崔振用开房间来让秦兆国疏忽,自己则开着警车离开。为啥要开警车?因为一般情况下,殡仪馆和警察打交道的时候很多,开着警车到殡仪馆偷尸体是很方便的,成功概率很大。”
“原来崔振要的,是秦兆国的警车,而不是秦兆国。”萧朗说。
凌漠点点头,接着说:“还有,秦兆国说警车后座上有血,怀疑是崔振生理期,其实如果她是去偷尸体的,那么晋茜虽然死亡了,但尸体挪动,也会导致血管内的血液溢出。”
“你是说,车上的血,是晋茜的?”萧朗问道,“可惜那时候也没个DNA检测。这个秦兆国要是知道崔振用他的警车来运尸体,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凌漠又点了点头,说:“秦兆国说,崔振开车离开了只有一个小时左右。我看了地图,从宾馆到殡仪馆,再到这座大山的脚下埋尸,再回到宾馆,如果有帮手、挖坑快的话,一个小时差不多。如果去更远的地方,就来不及了。还有,农历六月初八,这个日子,咱们再熟悉不过了。至于崔振,她突然来北安,最后也并没有说带着被抢的幼儿离开,而是自己一个人跟着秦兆国回去了。那么她来有什么意义?我觉得,一定要她来做的,不是带孩子离开,就一定是让警方理解不了的事情。”
“你说得有道理,这帮人可真是,自己人的尸体不偷,去偷一个被害者尸体来搞伪科学。”萧朗摇了摇头。
“从裘俊杰的事情来看,吕星宇的伪科学,可真是几十年没变过。”凌漠笑了笑,说,“刚才我给聂哥打电话的时候,聂哥说,已经通过DNA确定死者就是曾经入狱的裘俊杰了。”
“不出意料。”萧朗说,“哎,这是个三岔路口,会不会是这里?”
凌漠没有说话。
“嘿,我问你呢,会不会是这里?”萧朗回头看了眼凌漠,发现凌漠双眼正直勾勾地看着远处的那个三岔路口。
萧朗顺着凌漠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好多丛海桐,十分茂密。
即便是在北安市局看到关于晋茜的卷宗,凌漠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异常。可是在看见那一丛丛茂密的海桐的时候,凌漠全身都开始发抖。从一开始的微微颤抖,到全身都在颤抖。那个戴在凌漠手腕上的,已经被唐铛铛修复的联络器,敏锐地感觉到了凌漠身体的变化,通过卫星信号第一时间传到了萧朗的手腕,嘀嘀嘀地发出了报警声。
“你没事吧?”萧朗停下车,去到凌漠身边,轻轻地按住他颤抖不止的肩膀。
凌漠没有说话,他颤悠悠地下车,走到万斤顶的后面,打开后备厢,费劲地拿出一把现场勘查铲,然后又颤悠悠地走到了那一丛茂密的海桐树前。凌漠在海桐树前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在默念着什么,突然,他停止了颤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歇斯底里地用手中的勘查铲向那一丛海桐砍去。一下、两下……那一丛海桐瞬间被铲倒了大半。
萧朗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凌漠此时的心情,但是有一点想法是和凌漠一致的,他也想尽快看到这一丛海桐的下面究竟有没有尸骨。于是,萧朗也从后备厢拿出一把勘查铲,和凌漠一起挥动了起来。
埋了一年的土地,挖起来都很费劲,更不用说这二十年都没有动过的土壤。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少雨,土壤非常坚硬。两个年轻小伙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挖了快一个小时,凌漠的铲尖终于接触到了不像是土壤的东西。
凌漠扔了勘查铲,跪在地上,用双手刨土。萧朗知道,他是害怕自己的铲尖伤到尸骨,于是也跪在凌漠的身边,用双手十指帮他一起刨土。
慢慢地,一具尸骨呈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这具尸骨呈现出灰黄色,有些部位已经发黑,甚至完全脆化了。全身的衣物早已消失殆尽,除了骨头,没有任何其他的随身物品。一看就知道,和裘俊杰的尸骨相比,这具尸骨的年代要久远很多。
凌漠一系列的推断,最后都因为这具尸骨的出现而被印证。他跪在尸骨的旁边,已经顾不上双手指甲破损而带来的钻心疼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落了下来。他知道这具尸骨未必是自己的母亲,未必能揭示他的身世。但是,无论如何,这具尸骨都和他有着某种联系。答案揭晓的那一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带来了那无法克制的心酸。
恰在此时,一辆特警SUV疾驰而来,停稳后,聂之轩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在接到凌漠的电话后,就找萧闻天要了一辆车和一名驾驶员,马不停蹄地向凌漠发给他的定位点赶来。
来到了现场,却看见凌漠这副模样,聂之轩很是诧异。
“又发现一具尸骨?”聂之轩作为一名职业法医,在发现尸骨的时候,总是能摒弃所有的情绪,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前额部角度较陡,眶缘锐利,颧弓不发达,枕外隆突不突出。虽然盆骨腐蚀得很严重,但仍可以看出这是一具女性尸骨。”聂之轩说,“还好,耻骨联合面还能勉强看清楚,沟脊明显,背侧缘未形成,腹侧斜面基本形成,她死的时候,应该不到三十岁。”
聂之轩每说一句,凌漠都颤抖得更剧烈。这让聂之轩回到了原来的诧异情绪,问道:“你们怎么挖出来的?这是谁啊?”
“这是他妈。”萧朗指了指凌漠。
凌漠摇摇头,喘息着说:“不,不一定。聂哥,能判断出她的死因吗?”
聂之轩又低头看了看尸骨,说:“全身骨骼没有损伤,目前无法判断她的死因。”
“好吧。”凌漠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说,“我现在需要她的DNA数据。”
“对啊,和凌漠的DNA比对一下,就能知道他们有没有亲缘关系了。”萧朗说道。
守夜者组织恢复职能快一年的时间了,凌漠从来没有当众说过自己的身世,也没有表露出对自己身世的疑惑。这是第一次。所以聂之轩非常知道这次的DNA检验结果对凌漠来说该有多重要。
陈年尸骨的DNA提取是一项非常复杂而困难的工作,聂之轩回到南安之后,就和傅如熙进了实验室,通宵达旦地工作,总算在黎明时分,提取到了尸骨长骨骨髓内的DNA成分。经过扩增、测序,一张图谱慢慢地从打印机的出纸口吐了出来。
当聂之轩急匆匆地从DNA实验室的大门奔跑出来的时候,萧朗正拿着嘀嘀嘀报警的联络器,关切地蹲在凌漠的旁边。唐铛铛也站在一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凌漠。
凌漠坐在实验室外的长条椅上,手中拿着一张发黄的照片,双眼呆滞,呼吸剧烈。
“怎么了?凌漠,你还好吧?”聂之轩的手上拿着DNA图谱,只能用假肢轻抚凌漠微微颤抖的肩膀。
“怎、怎么样?”凌漠的声音很是虚弱,不知道是彻夜未眠还是其他原因造成的。
“死者和你没有亲缘关系。”聂之轩说,“但是,和之前‘医生’藏在盲女床下的那盒骨骼有关系,他们是生物学母子关系。”
凌漠慢慢抬起头来,仰视了一眼聂之轩的嘴唇。凌漠脸上的刀疤微微颤动着,瞳孔正在急剧缩小。聂之轩的嘴唇还在开合着,但凌漠已经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聂之轩后面说了什么,凌漠已经听不见了。
(1) 硐室,指的是一种未直通地表出口的、横断面较大而长度较短的水平坑道。其作用是安装各种设备、机器,存放材料和工具,或作其他专门用途,如机修房、炸药库、休息室等。
(2) 甲床,指的是指甲或趾甲深面的基底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