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青赋

海青赋¹

赵秉文

奉和扈从春水作²

霜空萧条，塞草先白³ 。海树无枝，海云寡色⁴ 。黯兮辽迥⁵ ，风悲日匿⁶ 。何鸷鸟之不群兮⁷ ，超翰海而一息⁸ 。尔其俊气横骛⁹ ，英姿杰立¹⁰ 。顶摩穹苍¹¹ ，翼迅¹² 东极¹³ 。铁钩利嘴，霜排劲翮¹⁴ 。角膝插脑，细筋入骨。顾盼雄毅¹⁵ ，飞腾灭没。旦寄巢于扶桑¹⁶ ，夕刷羽于碣石¹⁷ 。

于是乃命虞人¹⁸ ，溯风势矰缴¹⁹ ，设万里足絷²⁰ 。一枝心折，遂投躯以委命²¹ ，耻摧翼以丧节²² 。奚奴头千²³ ，髯官指百²⁴ 。时饥饱以嗾呼²⁵ ，谨寒温之调适。臂不暇弛，铃不停掣，犹恐怀林丘、梦沙碛²⁶ 。恨身絷而子留，叹雄孤而雌只也。逮²⁷ 其骨肉融²⁸ ，性情习，违龙沙²⁹ ，入阊阖³⁰ 。蒙禁脔之专宠³¹ ，叨锦 之前席³² 。思报功于所养，甘贾勇于一决³³ 。

既而³⁴ 新阳届候³⁵ ，太簇司月。阳焰浮³⁶ ，冰澌坼³⁷ ，水溶溶而泛渌³⁸ ，鹅翩翩而下唼³⁹ 。探使星驰⁴⁰ ，属车雷发⁴¹ 。千舆隐鳞，万骑飘瞥⁴² 。上将幸乎光春之中⁴³ ，所以观民风而宣郁结。龙旂标而殿门敞，虎旅围而鼓声叠⁴⁴ 。忽水击而惊飞，乍云翔而成列。玉爪翻臂，锦绦下绁⁴⁵ 。初贴水而徐回，倏干云而上击⁴⁶ 。雨血纷纭⁴⁷ ，风毛磔裂⁴⁸ 。象广寒之舞袖⁴⁹ ，纷霓裳之回雪⁵⁰ 。似吴宫之习战，惊玉颜之喋血⁵¹ 。壮如破敌，势甚擒贼。至如关羽义勇，张纲奋烈⁵² 。取鲸鲵于坚阵，叱豺狼之当辙。固亦释丰狐之九尾，略狡兔之三穴。盖犹赏骥足之神骏，且以劝忠于英杰也。

既而寿杯举，臣工悦，天威畅，皇恩洽，背长杨，趋京阙⁵³ 。

注　释

¹海青：岛名，雕的一种。也叫海东青。产于黑龙江下游及附近海岛。

²扈从：侍从，旧称天子巡幸时之随从人员。

³塞草：边草。塞：边塞。

⁴寡色：色彩昏暗。寡：缺少。

⁵黯：黑，昏黑。迥：远。

⁶匿：隐藏。

⁷鸷：猛禽。

⁸翰海：古代北海名。也作“瀚海”。泛指沙漠。

⁹横骛：纵横交驰。

¹⁰杰立：卓越特出。

¹¹穹苍：指天。穹言其形，苍言其色。

¹²翼迅：疾飞之鸟。翼：鸟之翅膀。

¹³东极：东方边远之地。也指东海或日出之处。

¹⁴劲翮（hé）：坚强有力的羽茎。

¹⁵雄毅：果敢雄壮。

¹⁶寄巢：寄宿，暂住。扶桑：古国名。

¹⁷碣石：古山名，在河北昌黎西北。

¹⁸虞人：古代掌管山泽苑囿、田猎的官。

¹⁹矰缴：系有丝绳用以射鸟的短箭。缴（zhuó）：射鸟时系在箭上的生丝绳。

²⁰足絷：拴缚足的绳索。

²¹委命：寄托性命。

²²摧翼：毁坏了翅膀。

²³奚奴头千：奴仆众多。奚奴：小奴。

²⁴髯官指百：许多官员。

²⁵嗾呼：呼唤指使。

²⁶沙碛（qì）：沙漠，不生草木的沙石地。

²⁷逮（dài）：及。

²⁸融：和谐，融合。

²⁹违龙沙：离开龙沙。龙沙：地区名，古时指我国西部、西北部边远山地和沙漠地区。

³⁰阊阖：泛指宫门。

³¹禁脔：指精肉美味。

³²叨：表示承受之意。锦：各种有花纹的丝织品。 ：革制的袖套。锦 ：这里指身着袖套的权贵们。前席：移坐而前。

³³贾勇：以勇待售。贾：买卖。决：决战。

³⁴既而：后来。经过一段时间以后。

³⁵新阳届候：春天到来的时节。

³⁶阳焰浮：在日光中浮动的尘埃。此处有天气回暖之意。

³⁷冰澌坼：冰冻融解裂开。

³⁸溶溶：水流的样子。泛渌：清澈。

³⁹翩翩：轻快的样子。下唼（shà）：水鸟聚食声。

⁴⁰星驰：如流星飞驰。形容迅急。

⁴¹属车：皇帝的侍从车子。雷发：形容车子众多。

⁴²飘瞥：飞雪的样子。

⁴³幸：巡幸。皇帝亲临为幸。

⁴⁴虎旅：勇猛的军队。

⁴⁵锦绦（tāo）：丝带。绁（xiè）：拴、缚。

⁴⁶倏（shū）：疾速。很短的时间。干云：高及云际。

⁴⁷纷纭：杂乱繁多。

⁴⁸磔裂：肢体分裂。

⁴⁹象广寒之舞袖：像月中嫦娥的舞袖。（句中的“袖”，《闲闲老人滏水集》中缺此字）。广寒：传说月中的宫殿。借指嫦娥。

⁵⁰霓裳：唐代舞曲《霓裳羽衣曲》之简称。回雪：如雪因风而飞翔。这里以舞姿形容海青决斗。

⁵¹“吴宫习战”两句：指孙武在吴王阖闾宫中，教练宫女习战的故事。

⁵²张纲：东汉武阳人，字文纪。顺帝时，任御史，上书谏纵任宦官。曾上书奏劾大将军梁冀罪行，京师震动。汉安元年奉令与杜乔等八人徇行风俗，其他七人赴任，纲独埋车轮于洛阳都亭下，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⁵³京阙：指皇宫。

鉴　赏

赵秉文（1159—1232），字周臣，晚年自号闲闲老人。磁州滏阳（今河北省磁县）人。金世宗大定二十五年进士及第，历任安塞尉、邯郸令、翰林侍讲、礼部尚书等官。哀宗即位，改翰林学士。工书画诗文，是金室南渡前后的文坛领袖。曾“仕五朝，官六卿”（《金史》本传）。著作有《闲闲老人滏水集》，其中存赋颇多，为“金国赋家之冠”（马积高《赋史》）。他的赋作，与苏轼的风格较为相近，气势甚雄，颇有特色。

海青是我国黑龙江一带的鸷鸟。这种雕类猛禽，勇武神骏，英姿飒爽，在辽、金、元三代，极受帝王的重视。金代曾特设鹰坊，调养海青，以供帝王及群臣观赏。作者身为金代朝臣，曾随王伴驾，观赏海青之斗。于是奉和扈从春水，写下这篇著名的《海青赋》。

此赋以铺叙见长。为避免平铺直叙，故使场景多变，而又前后勾连，结构十分严密。且能注意在自然景色中表现人与物的活动。赋中先描述海青在大自然中自由生活的情景。那苍茫辽阔的原野上，北风卷地，塞草先白。“霜天萧条”“风悲日匿”。这里惟有“铁钩利嘴，霜排劲翮”，英姿杰立，顾盼雄毅的海青，展翅腾飞，凌空而来。它“顶摩穹苍，迅翼东极。旦寄巢于扶桑，夕刷羽于碣石”。在如此开阔的天地间，展现海青矫健神速、迅猛超群的高大形象，格外引人注目，也就格外引起帝王的重视。于是“乃命虞人，溯风势矰缴，设万里足絷”。文章便转入描写海青中箭被擒的场景。叙述其“投躯委命，摧翼丧节”的经过。在被捕监禁期间，它“恨身絷而子留，叹雄孤而雌只”。作者以拟人化手法，使文章带有浓郁的感情色彩。随后在众多“奚奴”“髯官”的监护调养之下，经过一段时间，海青逐渐“骨肉融，性情习”，而被送进宫中，受到专宠。因而甘愿“贾勇于一决”，以报“所养”。文章便又转入描述皇帝与群臣观赏海青之斗的场景。“新阳届候”，大地回春。冰澌消解，春水溶溶。皇帝巡幸于“春光之中”，群臣侍从，簇拥而来。只见“千舆隐鳞，万骑飘瞥”，显示出帝王的威仪。随又着意描写了海青决斗时“雨血纷纭，风毛磔裂，势如擒贼”的场景。且将忠臣英雄与海青并论：“如关羽义勇，张纲奋烈。”最后以描述君臣宴饮与观斗之后，御驾回宫作为结束。全篇情节完整，状物传神，首尾连贯，环环紧扣。每一场景即是一幅生动的画面，勾连起来，形成了宏伟壮丽的巨幅画卷，清晰完美，极有特色。

作者还善于掌握事物的特点，着意描写海青与其所处的环境。以塞北大自然的开阔，衬托海青迅猛刚烈、顾盼雄毅的非凡英姿。先即地写景：“霜空萧条，塞草先白。海树无枝，海云寡色。黯兮辽迥，风悲日匿。”以具有特色的外景，为海青的出场作铺垫。经过作者的铺张排比，勾勒提缀，把海青的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形神俱妙。收到良好的艺术效果。

这篇赋意境壮美，颇富有浪漫色彩。作者运用丰富的想象与大胆夸张相结合的艺术手法，展现了边塞的自然风光和海青的鲜明形象，使整个画面宏伟开阔。作者在大笔挥洒的同时，又衬以谐婉之句、轻柔之姿。以其丰富的想象与大胆的夸张，把海青决斗时“初贴水而徐回，倏干云而上击。雨血纷纭，风毛磔裂”的情景，比作月中嫦娥与唐代杨妃的“广寒之舞袖”与“霓裳之回雪”。在豪情壮景中融合了舞姿与柔情，奇思妙语，相映生辉，洋溢着浪漫主义的光彩，为全文添姿生色，也增强了全文奔放的气势。

（惠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