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之山赋

江　淹

渊潾 溶兮，楚水而吴江¹ 。刻划 崒兮，山云而碧峰² 。挂青萝兮万仞³ ，竖丹石兮百重。百重兮岩崿，如斫兮如削⁴ 。峣嶷兮尖出⁵ ，岩崒兮穴凿。波潮兮吐纳，嵁崖兮积沓⁶ 。 鳙兮赤尾，鼋鼍兮匼匝⁷ 。见红草兮交生，眺碧树兮四合。草自然而千花，树无情而百色。

嗟世道之异兹⁸ ，牵忧患兮来逼。怀炉炭于片景⁹ ，抱丝绪于一息。每意远而生短¹⁰ ，恒轮平兮路仄。信悬天之窈昧¹¹ ，岂系命于才力？既群龙之咸疑¹² ，焉众状之所极？俗逐事而变化，心应物而回旋。既欻翕以未悟，亦纬 而已迁¹³ 。伊人寿兮几何¹⁴ ？譬流星之殒天。怅日暮兮吾有念，临江上之断山¹⁵ 。虽不敏而无操，愿从兰芳兮与玉坚¹⁶ 。

乱曰：折芙蓉兮蔽日¹⁷ ，冀以荡乎忧心。不共爱此气质，何独嗟乎景沈¹⁸ ！

注　释

¹渊：深而打旋的水。潾：水清。 （hòng）溶：水深广之貌。楚水、吴江均指长江。

² （qiú）崒（zú）：山岩高峻。山云：山高入云。

³仞：八尺。

⁴崿（è）：山崖。斫（zhuó）：砍。

⁵峣嶷（yáo nì）：高高耸立。

⁶嵁（kān）岩：高深的山岩。沓：众多、重叠。

⁷匼匝（kē zā）：环绕。

⁸兹：此。

⁹炉炭：形容忧心如焚。

¹⁰意：意志。

¹¹信：确实。窈（yǎo）昧：幽暗。

¹²群龙：《周易》中乾卦大都用龙的形态来判断人事吉凶。

¹³欻翕（xū xì）：突然。纬 （wéi huà）：固执。

¹⁴伊人：那人。

¹⁵断山：断崖之山。

¹⁶操：节操。从：追随。

¹⁷芙蓉：荷花。

¹⁸气质：风骨。景沈：日落，引申为暮年。

鉴　赏

《江上之山赋》乃骚体小赋，言志之作，抒写了作者在世路艰难中欲自保其节的意愿。

“江上之山”不详具体所指。赋文可分两段。第一段纯粹写景，即描述作者游山时的所见所闻。作者以遒劲简洁之笔，向读者展示了一幅如画的美景和一种耐人寻味的意象，使人读之如临其境，流连忘返。第二段的开头，用了一句“嗟世道之异兹，牵忧患兮来逼”，笔锋一转，一下子把读者从那神话般的世界拉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下面，便整段地抒发自己的感慨。这种转折，显得干净利落，不失大家手笔。其感叹共分三层意思：首先是感叹人生的短暂，就像流星从天空中一闪而过，往往来不及实现理想抱负，生命就已终结。再是感叹世事变幻莫测，世路艰难坎坷，人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和前途。最后一层，是表达自己的苦衷和心愿。其苦衷是：外界环境变化太快，迫使自己改变初衷而违心地、被动地去适应环境。其心愿是：即使自己被人视为“不敏而无操”，也要在乱世中洁身自好，让自己的品行像兰花一般芬芳、白玉一样坚硬、荷花一样出于污泥而不染。想到这些，作者似乎忧心稍舒，感受到了一种旷达超脱的轻松。

《江上之山赋》的抒情和言志，都是作者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不仅非常沉痛，也充满了悲怆憾恨之情。本篇与作者其他赋作保持了风格的一致，那就是苍劲、含蓄、慷慨悲凉，于精心雕琢之中呈现出自然隽秀，抒情色彩浓厚，意境幽远。它为我们进一步研究江淹的思想和艺术，提供了重要依据。

江淹是一位多产的作家，他的辞赋今存24篇，又有骚体文15篇。在同时代的作家中，他的作品最多。由于他的《恨赋》和《别赋》独领风骚，成为一时之隽，因此人们长期以来对他的骚体赋便不大注意。直到明清之际，王船山才给这些骚体赋以极高的评价。王船山的《楚辞通释》对汉代以来的拟骚之作几乎删落殆尽，却选录了江淹的五篇赋作。江淹的骚体赋都有蕴藉含蓄的特点，在同时代的作品中能够独树一帜。《江上之山赋》在其诸多骚体赋中，又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唐代张锐的《江上愁心赋》就是效法此赋的。

（任　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