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南赋

哀江南赋并序

庾　信

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¹ ，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无归。中兴道销，穷于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天道周星，物极不反。

傅燮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² 。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³ ，并有著书，咸能自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危苦之辞，惟以悲哀为主。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⁴ 。荆璧睨柱，受连城而见欺⁵ ；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⁶ 。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⁷ ；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⁸ 。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⁹ ；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¹⁰ 。钓台移柳¹¹ ，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¹² ，岂河桥之可闻。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转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¹³ ，合从谛交；锄耰棘矜者¹⁴ ，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

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¹⁵ ；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¹⁶ 。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¹⁷ 。

注　释

¹粤：语首助词。戊辰之年：梁太清二年戊辰（548）。建亥之月：农历十月。大盗移国：指侯景之乱。

²傅燮：东汉人，字南容。袁安：东汉人。

³桓君山：东汉桓谭。杜元凯：西晋的杜预。

⁴此句用荆轲的典故。

⁵“荆璧”两句：见《史记》。

⁶“载书”二句：用《史记》关于毛遂的典故。

⁷“钟仪”二句：用《左传》所记楚人钟仪的典故。

⁸“季孙”二句：喻已被羁留长安。

⁹“申包胥”二句：楚大夫申包胥哭秦廷事。

¹⁰“蔡威公”二句：春秋时下蔡威公因国家将亡闭门长哭。

¹¹移柳：杨柳。

¹²华亭：在今上海市松江县，为陆机的故园。

¹³头会箕敛者：指平民百姓和下层官吏。

¹⁴锄耰：耕田的农具。棘矜：戟和戈柄。

¹⁵轵道之灾：秦王子婴降于轵道（今陕西咸阳）。

¹⁶“况复”二句：见晋张华《博物志》。

¹⁷“陆士衡”二句：见《世说新语》。

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为族；经邦佐汉，用论道而当官。禀嵩、华之玉石，润河、洛之波澜，居负洛而重世，邑临河而宴安。

逮永嘉之艰虞，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于墙壁，路交横于豺虎。值五马之南奔，逢三星之东聚¹⁸ 。彼凌江而建国，始播迁于吾祖。分南阳而赐田，裂东岳而胙土。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

水木交运，山川崩竭，家有直道，人多全节。训子见于纯深，事君彰于义烈。新野有生祠之庙¹⁹ ，河南有胡书之碣。

况乃少微真人²⁰ ，天山逸民，阶庭空谷，门巷蒲轮。移谈讲树²¹ ，就简书筠，降生世德，载诞贞臣。文词高于甲观，楷模盛于漳滨。嗟有道而无凤，叹非时而有麟。既奸回之奰逆，终不悦于仁人²² 。

王子滨洛之岁²³ ，兰成射策之年；始含香于建礼，仍矫翼于崇贤²⁴ 。游洊雷之讲肆²⁵ ，齿明离之胄筵。既倾蠡而酌海，遂测管而窥天。方塘水白，钓渚池圆。侍戎韬于武帐，听雅曲于文弦。

乃解悬而通籍，遂崇文而会武。居笠毂而掌兵，出兰池而典午。论兵于江汉之君，拭玉于西河之主²⁶ 。

注　释

¹⁸“逮永嘉之艰虞”六句：指晋永嘉之乱，晋室南渡过江。

¹⁹新野：庾信河南新野人。

²⁰少微：星名。

²¹讲树：嵇康家有大柳树，康在树下与亲旧清谈讲论。

²²“嗟有”四句：写庾信之父庾肩吾。

²³王子：周灵王太子晋。

²⁴崇贤：东宫门名。

²⁵游洊雷：语出《易·震》。

²⁶江汉之君：指湘东王萧绎。西河之主：指东魏之君。

于时朝野欢娱，池台钟鼓，里为冠盖，门成邹鲁。连茂苑于海陵，跨横塘于江浦。东门则鞭石成桥，南极则铸铜为柱。橘则园植万株，竹则家封千户。西赆浮玉，南琛没羽²⁷ 。吴歈越吟，荆艳楚舞。草木之遇阳春，鱼龙之逢风雨。

五十年中，江表无事。王歙为和亲之侯，班超为定远之使。马武无预于甲兵，冯唐不论于将帅²⁸ 。岂知山岳暗然，江湖潜沸。渔阳有闾左戍卒²⁹ ，离石有将兵都尉。

天子方删诗书，定礼乐；设重云之讲，开士林之学。谈劫烬之灰飞，辨常星之夜落。地平鱼齿³⁰ ，城危兽角。卧刁斗于荥阳，绊龙媒于平乐³¹ 。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乘渍水以胶船³² ，驭奔驹以朽索。小人则将及水火，君子则方成猿鹤³³ 。敝箄不能救盐池之咸，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

既而鲂鱼赪尾³⁴ ，四郊多垒；殿狎江鸥，宫鸣野雉³⁵ ；湛卢去国，艅艎失水；见被发于伊川，知百年而为戎矣！

彼奸逆之炽盛，久游魂而放命。大则有鲸有鲵，小则为枭为獍。负其牛羊之力，凶其水草之性。非玉烛之能调，岂璇玑之可正！

值天下之无为，尚有欲于羁縻。饮其琉璃之酒，赏其虎豹之皮。见胡柯于大夏³⁶ ，识鸟卵于条枝。豺牙密厉，虺毒潜吹。轻九鼎而欲问，闻三川而遂窥。

注　释

²⁷赆：纳贡财物。没羽：箭名。

²⁸“王歙”四句：言南北通好，不修甲兵。

²⁹渔阳戍卒：陈涉、吴广等。

³⁰鱼齿：山名，在今河南宝丰。

³¹龙媒：八尺以上的骏马。平乐：平乐观。

³²胶船：相传周昭王南征渡以胶船，沉船。

³³“小人”二句：周穆王南征故事。

³⁴鲂鱼赪（chēng）尾：语出《诗经·周南·汝坟》。

³⁵“殿狎”二句：殿上有水鸟狎戏，野鸡在宫中飞鸣。

³⁶大夏：古西域国名。

始则王子召戎，奸臣介胄。既官政而离逖，遂师言而泄漏。望廷尉之逋囚，反淮南之穷寇³⁷ 。出狄泉之苍鸟³⁸ ，起横江之困兽。地则石鼓鸣山，天则金精动宿。北阙龙吟，东陵麟斗。

尔乃桀黠横扇，冯陵畿甸。拥狼望于黄图，填卢山于赤县³⁹ 。青袍如草，白马如练。天子履端废朝，单于长围高宴。两观当戟，千门受箭。白虹贯日，苍鹰击殿。竟遭夏台之祸⁴⁰ ，终视尧城之变。官守无奔问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战。陶侃空装米船⁴¹ ，顾荣虚摇羽扇。

将军死绥，路绝长围。烽随星落，书逐鸢飞。

遂乃韩分赵裂，鼓卧旗折；失群班马，迷轮乱辙；猛士婴城，谋臣卷舌。昆阳之战象走林⁴² ，常山之阵蛇奔穴。五郡则兄弟相悲，三州则父子离别。护军慷慨，忠能死节；三世为将，终于此灭。

济阳忠壮，身参末将；兄弟三人，义声俱唱。主辱臣死，名存身丧；狄人归元，三军凄怆。尚书多算，守备是长；云梯可拒，地道能防。有齐将之闭壁，无燕师之卧墙，大事去矣，人之云亡！

申子奋发，勇气咆勃，实总元戎，身先士卒。胄落鱼门，兵填马窟，屡犯通中，颇遭刮骨。功业夭枉，身名埋没。

或以隼翼 披⁴³ ，虎威狐假；沾渍锋镝，脂膏原野。兵弱虏强，城孤气寡。闻鹤唳而心惊，听胡笳而泪下。拒神亭而亡戟⁴⁴ ，临横江而弃马。崩于钜鹿之沙⁴⁵ ，碎于长平之瓦。

于是桂林颠覆，长洲麋鹿；溃溃沸腾，茫茫 黩；天地离阻，神人惨酷；晋、郑靡依，鲁、卫不睦；竞动天关，争回地轴。探雀 而未饱，待熊蹯而讵熟？乃有车侧郭门，筋悬庙屋。鬼同曹社之谋⁴⁶ ，人有秦庭之哭。

注　释

³⁷“望廷尉”二句：“逋囚”即逃犯。

³⁸狄泉：在今河南洛阳。

³⁹狼望、卢山：均匈奴地名。

⁴⁰夏台：夏代监狱名。

⁴¹陶侃：晋人，曾任江夏太守。

⁴²昆阳：在今河南叶县。

⁴³隼翼 披： 雀披着鹰隼的翅膀。

⁴⁴拒神亭：在今江西金坛。

⁴⁵钜鹿：在今河北平乡县。

⁴⁶“鬼同”句：春秋时曹为宋灭。

尔乃假刻玺于关塞，称使者之酬对；逢鄂坂之讥嫌，值耏门之征税。乘白马而不前，策青骡而转碍。吹落叶之扁舟，飘长风于上游。彼锯牙而钩爪，又循江而习流。排青龙之战舰，斗飞燕之船楼。张辽临于赤壁⁴⁷ ，王濬下于巴丘。乍风惊而射火，或箭重而回舟。未辨声于黄盖⁴⁸ ，已先沉于杜侯。落帆黄鹤之浦，藏船鹦鹉之洲。路已分于湘、汉，星犹看于斗、牛。

若乃阴陵失路，钓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舣乌江而不渡。雷池栅浦⁴⁹ ，鹊陵焚戍。旅舍无烟，巢禽无树。谓荆、衢之杞梓，庶江、汉之可恃。淮海维扬，三千余里。过漂渚而寄食，托芦中而渡水。届于七泽，滨于十死。嗟天保之未定⁵⁰ ，见殷忧之方始。本不达于危行，又无情于禄仕。谬掌卫于中军，滥尸丞于御史。

信生世等于龙门⁵¹ ，辞亲同于河洛；奉立身之遗训，受成书之顾托。昔三世而无惭，今七叶而始落。泣风雨于《梁山》，惟枯鱼之衔索⁵² 。入欹斜之小径，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芦苇之单衣。

注　释

⁴⁷张辽：三国魏将。

⁴⁸黄盖：三国时吴将。

⁴⁹雷池：在安徽望江县南。栅浦：在水中构筑的防御工事。

⁵⁰天保：语出《诗经·小雅·天保》。

⁵¹龙门：在今陕西韩城。代指司马迁。

⁵²梁山：曾参《梁山操》。枯鱼衔索：用绳索串起来的干鱼。

于是西楚霸王，剑及繁阳；鏖兵金匮，校战玉堂。苍鹰、赤雀，铁轴、牙樯。沉白马而誓众，负黄龙而渡江⁵³ 。海潮迎舰⁵⁴ ，江萍送王。戎车屯于石城，戈船掩于淮、泗。诸侯则郑伯前驱，盟主则荀 暮至⁵⁵ 。剖巢熏穴，奔魑走魅。埋长狄于驹门，斩蚩尤于中翼⁵⁶ 。燃腹为灯，饮头为器。直虹贯垒，长星属地。昔之虎踞龙盘，加以黄旗紫气，莫不随狐兔而窟穴，与风尘而殄瘁。

西瞻博望⁵⁷ ，北临玄圃。月榭风台，池平树古。倚弓于玉女窗扉，系马于凤凰楼柱⁵⁸ 。仁寿之镜徒悬⁵⁹ 茂陵之书空聚。

若夫立德立言，谟明寅亮；声超于系表，道高于河上⁶⁰ 。更不遇于浮丘⁶¹ ，遂无言于师旷。以爱子而托人，知西陵而谁望⁶² ！非无北阙之兵⁶³ ，犹有云台之仗。

司徒之表里经纶⁶⁴ ，狐偃之惟王实勤。横雕戈而对霸主，执金鼓而问贼臣。平吴之功，壮于杜元凯；王室是赖，深于温太真。始则地名全节，终则山称枉人。南阳校书，去之已远⁶⁵ ；上蔡逐猎，知之何晚⁶⁶ ！

镇北之负誉矜前，风飙凛然⁶⁷ 。水神遭箭，山灵见鞭⁶⁸ 。是以蛰熊伤马，浮蛟没船⁶⁹ ；才子并命，俱非百年。

注　释

⁵³“沉白马”二句：梁将誓师讨侯景，且有出师吉利的兆头。

⁵⁴海潮迎舰：指王僧辩乘潮入淮。

⁵⁵“诸侯”句：见《左传·昭四年》。

⁵⁶“埋长狄”二句：喻侯景被杀。

⁵⁷博望：博望山，在今安徽当涂。

⁵⁸“倚弓”二句：战争波及皇家宫苑，宫女窗前挂弓，宫殿殿柱上拴着马。

⁵⁹仁寿：晋宫殿名。

⁶⁰河上：河上公，西汉道学家。

⁶¹浮丘：古仙人名。

⁶²“以爱子”二句：台城陷落时，简文帝将幼子大圜送湘东王萧绎处抚养。

⁶³北阙：宫殿北门。

⁶⁴司徒：司徒王僧辩。

⁶⁵南阳校书：用越大夫文种事。

⁶⁶上蔡逐猎：用李斯事。

⁶⁷“镇北”二句：咏萧纶。

⁶⁸“水神”二句：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⁶⁹“是以”二句：写萧纶出师不利。

中宗之夷凶靖乱，大雪冤耻。去代邸而承基，迁唐郊而纂祀⁷⁰ 。反旧章于司隶，归余风于正始⁷¹ 。沉猜则方逞其欲，藏疾则自矜于已。天下之事没焉，诸侯之心摇矣！既而齐交北绝，秦患西起。况背关而怀楚，异端委而开吴⁷² 。驱绿林之散卒，拒骊山之叛徒⁷³ 。营军梁溠，蒐乘巴渝⁷⁴ 。问诸淫昏之鬼，求诸厌劾之符⁷⁵ 。荆门遭廪延之戮，夏口滥逵泉之诛⁷⁶ 。蔑因亲以教爱，忍和乐于弯弧⁷⁷ 。既无谋于肉食，非所望于《论都》。未深思于五难，先自擅于二端。登阳城而避险，卧砥柱而求安。既言多于忌刻，实志勇而刑残。但坐观于时变，本无情于急难。地惟黑子，城犹弹丸。其怨则黩，其盟则寒。岂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况以沴气朝浮，妖精夜陨；赤乌则三朝夹日，苍云则七重围轸。亡吴之岁既穷，入郢之年斯尽。

周含郑怒，楚结秦冤⁷⁸ 。有南风之不竞⁷⁹ ，值西邻之责言，俄而梯冲乱舞，冀马云屯。 秦车于畅毂⁸⁰ ，沓汉鼓于雷门。下陈仓而连弩，渡临晋而横船⁸¹ 。

虽复楚有七泽，人称三户，箭不丽于六麋⁸² ，雷无惊于九虎。辞洞庭兮落木，去涔阳兮极浦。炽火兮焚旗，贞风兮害蛊⁸³ 。乃使玉轴扬灰，龙文折柱⁸⁴ 。下江余城，长林故营。徒思拑马之秣，未见烧牛之兵⁸⁵ 。章曼枝以毂走⁸⁶ ，官之奇以族行。河无冰而马渡，关未晓而鸡鸣⁸⁷ 。忠臣解骨，君子吞声。章华望祭之所，云梦伪游之地⁸⁸ 。荒谷缢于莫敖，冶父囚于群帅⁸⁹ 。硎谷折拉⁹⁰ ，鹰鹯批 。冤霜夏零，愤泉秋沸。城崩杞妇之哭，竹染湘妃之泪。

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蛰燕，暗逐流萤。秦中水黑，关上泥青。

于时瓦解冰泮，风飞电散；浑然千里，淄渑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

况复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远，山望子而逾多。才人之忆代郡，公主之去清河⁹¹ 。栩阳亭有离别之赋，临江王有愁思之歌⁹² 。

别有飘颻武威，羁旅金微⁹³ 。班超生而望返，温序死而思归⁹⁴ 。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雁空飞。

注　释

⁷⁰“去代邸”二句：言元帝由湘东王而承帝业。

⁷¹“反旧章”二句：元帝即位后曾计划还旧都。

⁷²“况背关”二句：言元帝留恋江陵，不思迁都。

⁷³绿树散卒：指侯景将领任约、谢答仁。骊山叛徒：指武陵王纪。

⁷⁴“营军”二句：指梁元帝架桥于溠河之上。

⁷⁵“问诸”二句：指梁元帝用迷信的方法降服萧纪。

⁷⁶“荆门”二句：写梁宗室子弟之间互相残杀。

⁷⁷“蔑因”二句：言萧绎（元帝）兄弟互相残杀。

⁷⁸“周含”二句：春秋时，周襄王怨怒郑国，欲以狄伐郑。

⁷⁹南风不竞：见《左传·襄公八年》。

⁸⁰ （jiàn）：车箱比一般车浅的车。

⁸¹“下陈仓”二句：喻西魏作战之巧诈。

⁸²丽：附着。

⁸³“炽火”二句：见《左传·僖公十五年》。

⁸⁴龙文：宝剑名。

⁸⁵“徒思”句：见《公羊传》。

⁸⁶章曼枝：见《韩非子·说林下》。

⁸⁷“河无冰”二句：写梁朝诸臣，去之犹恐不速。

⁸⁸“章华”二句：言江陵之败，楚地横遭屠戮。

⁸⁹“荒谷”二句：言梁文官武将多被西魏所杀。

⁹⁰硎谷：在今陕西临潼。

⁹¹“才人”二句：写江陵败后，梁朝父女的不幸遭遇。

⁹²“栩阳亭”二句：见《汉书·艺文志》。

⁹³金微：在今新疆阿尔泰山。

⁹⁴“班超”二句：喻己之思乡之情。

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祸始；虽借人之外力，实萧墙之内起。拨乱之主忽焉，中兴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见戮于犹子。荆山鹊飞而玉碎，隋岸蛇生而珠死。鬼火乱于平林，殇魂游于新市⁹⁵ 。

梁故丰徙⁹⁶ ，楚实秦亡；不有所废，其何以昌⁹⁷ ？有妫之后，将育于姜⁹⁸ ；输我神器⁹⁹ ，居为让王。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用无赖之子弟¹⁰⁰ ，举江东而全弃；惜天下之一家，遭东南之反气。以鹑首而赐秦¹⁰¹ ，天何为而此醉？

注　释

⁹⁵鬼火：磷火。殇魂：鸟名。

⁹⁶梁故丰徙：应为“丰故梁徙”。

⁹⁷“不有”二句：语本《左传·僖公十年》。

⁹⁸“有妫”二句：语出《左传·庄公二十二年》。

⁹⁹神器：指帝位。

¹⁰⁰无赖之子弟：指陈霸先之流。

¹⁰¹鹑首：星名。

且夫天道回旋，生民预焉。余烈祖于西晋，始流播于东川；洎余身而七叶，又遭时而北迁。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况复零落将尽，灵光岿然¹⁰² 。

日穷于纪，岁将复始；逼迫危虑，端忧暮齿。践长乐之神皋，望宣平之贵里¹⁰³ 。渭水贯于天门，骊山回于地市。幕府大将军之爱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¹⁰⁴ 。见钟鼎于金、张，闻弦歌于许、史¹⁰⁵ 。岂知灞陵夜猎，犹是故时将军¹⁰⁶ ；咸阳布衣，非独思归王子！

注　释

¹⁰²灵光：汉宫殿名。

¹⁰³长乐：汉宫名。宣平：长安东门名。

¹⁰⁴“幕府”二句：言自己受到北周诸王的恩礼。

¹⁰⁵“见钟鼎”二句：写己之仕周，得与贵戚交游。

¹⁰⁶“岂知”二句：指汉李广事。

鉴　赏

《哀江南赋》约写于周武帝宣政元年（578），这年庾信已66岁了，为暮年之作。赋的全文3376字，赋前有528字的序，它是骈体赋的长篇巨制，具有史诗的规模和气魄。这是一篇划时代的杰作，在赋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序》是全赋的纲领和序曲，既概括了主题，也阐明了创作动机。“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不无危苦之辞，惟以悲哀为主”。这几句话可视为《哀江南赋》的现实主义的创作纲领。序的内容虽然不免与赋有重复之处，但这并不影响序文本身就是一篇文字优美的骈文。

序文从太清二年（548）和承圣三年（554）的两次战乱写起，将自己的遭遇紧紧地和战乱结合起来。

《哀江南赋》的内容相当丰富和深厚，它是作者对梁朝兴亡的历史总结，赋中对梁武帝建国以后所出现过的一段太平景象有简单的艺术概括。“五十年来，江表无事”的描写，基本上是符合事实的。但是在表面的太平景象背后，又潜伏着危急的暗流。庾信在《赋》中，还艺术地再现了侯景之乱的过程和这种大乱的种种生动画面。一面鞭挞了贼臣侯景、萧正德之流，同时也热情地歌颂了在侯景之乱中为国献身的英雄们。台城陷落之后，梁武帝和简文帝均遇害，《赋》中对此表示了深沉的悼念。对于梁宗室子弟在国家危急之秋，不但不共同戮力王室、一心讨伐侯景，反而兄弟之间自相残杀，作者对此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对于梁元帝的自高自大、猜忌、狠毒，作者又进行了无情的批判。

《哀江南赋》反映的另一次战乱是承圣三年（554）的江陵之乱。西魏统治者攻陷江陵后，大肆屠杀，并将十万臣民俘获至长安。庾信十分沉痛地描绘了这次亡国惨祸，较真实地反映了十万俘虏的血泪生活。还指出造成这次惨祸的原因。

《哀江南赋》是自传体的史诗，从史诗的角度说，作者把56年萧王朝兴衰的历程，用无数的画面和镜头，又借用大量的历史典故，艺术地概括在这篇骈体赋中。从自传体的赋作看，它几乎概括了庾信一生的经历。

《哀江南赋》自始至终贯串着一个鲜明的主题，这就是作者的“乡关之思”，其感情是真挚的。它凝聚着作者对故国君臣与人民在金陵、江陵两次战乱中被祸的哀伤，概括了江陵陷落后十万俘虏的血泪生活，因此，这种“乡关之思”不仅属于作者个人所特有，而且是有一定的典型性和普遍意义的。

《哀江南赋》在结构上并不以时间先后为序，而是选取了多侧面、多层次的追叙笔法，用这种方法交织成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它不断变换画面，不断摇换一组一组的镜头，所写事件纵横交错，回环往复。它将自身的遭际与国家的命运、将史诗与自传体的写法结合起来，十分突出地表现出自己的“乡关之思”与亡国之痛。在声律方面，宫商抑扬、声调和谐。在文采方面绣错绮交，形象生动，光色鲜艳。在用典上尤为突出，它大量使用典故，几乎是一句一典。他把一个个互不联系的典故，连成完整的意象，表现自己的身世之悲，这种艺术匠心，不能不令人赞叹。他的用典灵活多变，多数贴切，达到“援古证今，用人苦己”（《文心雕龙·事类》篇）的境地。他的典故“汇彼多方，屡变屡出”，在用典的技巧上，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在语言上，《哀江南赋》大量使用四六对句，于对偶之中，又夹杂散体语言，克服了前期赋作以大量诗语入赋的倾向，形成骈散结合的流丽的文风，虽大量用典，但不觉得呆板堆垛，富有错综变化之美和音韵铿锵之美。

（刘文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