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读的历史书

无论到美国任何地方，那里的主人都会问你：“要不要到博物馆看看？”初听以为美国历史短，便拿博物馆当宝贝。可是看了一些博物馆，就会自责。单纯凭思想公式判定一件未知的事物，常常出错。凡事最好亲眼看看。

我在纽约著名的“大都会博物馆”转了一上午，居然连一个埃及馆也没走出去，好大！原先对埃及脑袋里只有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这里看到的是从远古直至九世纪阿拉伯化之前古埃及文化的珍品。古埃及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令我震惊、发呆。我想起美籍华裔诗人许达然一句精彩的话：“科学是发现，艺术是创造。”从这里我才知道，古埃及文化所达到辉煌灿烂的高度，并不低于中国古代文化的成就。当天下午因为要去“现代艺术博物馆”看画，余下一小时，一溜小跑把英国馆、西班牙馆、中国馆跑过，还有十多个馆没看。大都会的庞大和富有真是难以想象！各国古物应有尽有。中国馆内有座苏州园林，庭院、花竹、溪桥、花砖墙一如虎丘景致；英国馆中间展室布置成维多利亚时代古色古香贵族豪华的居室和餐室，据说都是从英国买来的整间房子，包括极具文物价值的家具、灯具、壁画、雕像乃至石柱和房檩。一个美国年轻人在大都会内转一个星期，从这些真实稀罕的古代实物中，可以饶有趣味了解到整个世界各个国家的全部历史和文化。我对陪同我去大都会的美国朋友说：“这是一本好读的历史书。”

博物馆最多要算芝加哥和华盛顿，历史、文化、科技、风习、艺术、自然，包罗万象，又分门别类，可以说是个“博物馆群”。芝加哥博物馆中最使我感兴趣的是“历史文化博物馆”。比如介绍美国邮政史部分，连最早的邮箱、邮袋及邮递员的制服帽子车子都收集来。展览是从大文化观念出发，宗教、教育、风俗、服装、建筑、饮食等无所不包。不同时期的物品一概俱全。我很惊奇，这些在生活中早已淘汰掉的东西从哪里收罗来的？博物馆的征集人员可谓神通广大。徜徉其间，如同走进二百年活生生的美国生活里。

华盛顿的“航天博物馆”天天挤满参观者。从人类最早的飞行物到第一只载人宇宙飞船，都陈列其中。包括两次世界大战所用的军用飞机都悬吊在大厅顶子上。头一个宇宙飞船和一辆小汽车差不多大小，人只能坐，不能站，更觉最早的太空探险者的艰辛、勇敢和伟大。这些博物馆方式很活，有活人表演，有的旧机器可以操作给人看。花一美元就能租一个廉价录音机，戴上耳机，边看展览边听解说。想多看看就关上，要听就打开，很方便。大多展览都配合电影介绍。波士顿郊外的布莱斯顿“独立战争博物馆”，把当时的文献照片和画片拍成影片，配上音响，比起呆傻的图片加文字说明有感染力多了，使人如身临其境。那些古物陈列室光线幽暗，甚至全黑，却有一束束光静静投照，愈显神秘与珍贵。有气氛，人便能进入遥远的历史中去感受。没有感受就会拉开距离。

纽约的华美协进会请我去看一个别致的关于中国的展览，名字叫“中国石头展览”。展品有各样中国名贵的怪石，大都为古物，还有石雕、石印和石砚，以及善画奇石的陈洪绶、金冬心等人的作品。从“石头”这一角度打开神秘的中国古老文化之窗，构思确实别致，有趣味性。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当今美国文化就是本土的印第安文化和欧洲文化、墨西哥文化、非洲黑人文化的大汇合。美国人的观点是拼凑一起才是最好的。对外来文化很少有排斥态度。

我有个奇特的发现：各国博物馆都收藏中国文物，唯独中国博物馆不收藏外国文物。中国人在博物馆里看来看去全是自己。造成这现象是一种传统的文化封闭观念：不看别人的，便认定自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