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翰林集序前进士

魏颢

《摭言》：进士通称谓之秀才，得第谓之前进士。

自盘古划天地，天地之气，艮于西南。[一]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别为锦川。[二]蜀之人无闻则已，闻则杰出，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扬雄，降有陈子昂、李白，[三]皆五百年矣。

[一]艮，限也。

[二]蜀于方位居中州之西南，剑门、岷山、峨眉山、锦江，皆在其地。

[三]司马相如、扬雄，皆蜀郡成都人。严君平、王褒，亦称蜀人，未详生何县。陈子昂，梓州射洪人。俱见前注。

白本陇西，乃放形，因家于绵。[一]身既生蜀，则江山英秀。伏羲造书契后，[二]文章滥觞者《六经》。[三]《六经》糟粕《离骚》，[四]《离骚》糠秕建安七子。[五]七子至白，中有兰芳，情理宛约，词句妍丽，白与古人争长，三字九言，鬼出神入，瞠若乎后耳。[六]

[一]唐时绵州隶剑南道，又谓之巴西郡，古广汉郡地，在成都东北三百五十里。

[二]孔安国《尚书序》：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音释》云：书者文字，契者刻木而书其侧，故曰书契也。一云，以书契约其事也。郑玄云：以书书木边，言其事，刻其木，谓之书契也。

[三]滥觞，谓原本也。详见二十八卷注。

[四]《庄子》：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为何言耶?”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陆德明注：“糟，李云酒滓也，司马云烂食曰魄，一云糟烂为魄。本又作粕，音同。许慎云：粕，已漉粗糟也。”

[五]《典论》：“今之文人，鲁国孔融、广陵陈琳、山阳王粲、北海徐干、陈留阮瑀、汝南应玚、东平刘桢。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词无所假，咸自以骋骐骥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建安者，汉献帝年号。七人聚于其时，故世谓之建安七子。”

[六]《庄子》：“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陆德明注：“瞠，敕庚反，又丑郎反。”《字林》云：“直视貌。一云斜视。”

白久居峨眉，与丹丘因持盈法师达，[一]白亦因之入翰林，名动京师。《大鹏赋》时家藏一本。故宾客贺公奇白风骨，呼为谪仙子，由是朝廷作歌数百篇。上皇豫游，召白，白时为贵门邀饮。比至，半醉，令制出师诏，不草而成。许中书舍人，以张垍谗逐，游海岱间。[二]年五十余，尚无禄位。[三]禄位拘常人，横海鲲，负天鹏，岂池笼荣之!

[一]持盈法师，玉真公主号。公主出家为道士，故曰法师。《金石录》：《玉真公主墓志》，王缙撰。志云公主法号无上真，字符元，天宝中更赐号曰持盈。而唐史但言字持盈耳。琦按：《旧唐书·玄宗本纪》，玉真公主先为女道士，天宝三载让号及实封，赐名持盈。以为字持盈，乃《新唐书》之误。

[二]《唐书·百官志》：中书省有舍人六人，正五品上，掌侍进奏参议表章，凡诏旨制敕，玺书册命，皆起草进画；既下，则署行。张垍，丞相说之子，尚玄宗女宁亲公主，以中书舍人供奉翰林。海岱间，古青、徐二州地也。

[三]《文献通考》：翰林学士，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置。初以中书务繁，乃选文学之士，号翰林供奉，与集贤学士分掌制诰书命，至是号供奉为学士，别建学士院，专掌内命，以张垍、刘光谦首居之，而集贤所掌，于是罢息。自后给事中张淑、中书舍人张渐、窦华等，相继而入焉。其后有韩雄、阎伯玙、孟匡朝、陈兼、蒋镇、李白等皆在翰林中，但假其名，而无所职。《雍录》：开元前，北门本无学士，亦无职守，如李白辈供奉翰林，乃以其能文特许入翰林，不曰以某官供奉也。俗传白衣入翰林者此也。又曰上数欲命白以官，为宫中所捍而止，是白在天宝竟无官也。

颢始名万，次名炎。万之日，不远命驾江东访白。游天台，还广陵，见之。眸子炯然，哆如饿虎，[一]或时束带，风流酝籍。[二]曾受道于齐，有青绮冠帔一副。少任侠，[三]手刃数人。与友自荆徂扬，路亡权窆，回棹方暑，亡友糜溃，白收其骨，江路而舟。[四]又长揖韩荆州，荆州延饮，白误拜，韩让之，白曰：“酒以成礼。”荆州大悦。[五]

[一]《韵会》：“哆，大貌。”

[二]《汉书》：薛广德，为人温雅有酝籍。服虔曰：“宽博有余也。”颜师古曰：“酝，言如酝酿也；籍，有所荐籍也。”史照曰：“酝籍，有雅度之称。”《北史》：王昕母清河崔氏，学识有风训，生九子，皆风流酝籍。

[三]《史记》：季布为气任侠，有名于楚。如淳曰：“相与信为任，同是非为侠，所谓权行州里、力折公卿者也。”应劭曰：“任谓有坚完可任托以事也。”颜师古曰：“任谓任使其气力。侠之言侠也，以权力侠辅人也。任音人禁反。侠音下颊反。”

[四]事详《上安州裴长史书》内。

[五]《世说》：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饮药酒。其父时觉，且托寐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答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太白盖借毓语以解嘲也。

白始娶于许，[一]生一女，一男曰明月奴。女既嫁而卒。又合于刘，刘诀。次合于鲁一妇人，生子曰颇黎。终娶于宋。[二]

[一]太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云：“见乡人相如大夸云梦之事，云楚有七泽，遂来观焉。而许相公家见招，妻以孙女。”是其始娶乃许圉师之孙女也。

[二]太白《窜夜郎留别宗十六璟》诗有“君家全盛日，台鼎何陆离。斩鳌翼娲皇，三入凤凰池，”“令姊忝齐眉”等语，是其终娶者乃宗楚客之家也。而此云宋，盖是宗字之讹耳。若刘、若鲁妇，则无所考。太白后只一子伯禽，则未知其明月奴与，其颇黎与?

间携昭阳、金陵之妓，[一]迹类谢康乐，世号为李东山，骏马美妾，所适二千石郊迎，饮数斗，醉则奴丹砂抚青海波。[二]满堂不乐，白宰酒则乐。

[一]太白有“小妓金陵歌楚声，家童丹砂学凤鸣”之句，又有《示金陵子》诗。昭阳妓，无考。

[二]其《东山吟》云“酣来自作青海舞”，据此抚字乃舞字之讹。

颢平生自负，人或为狂，白相见泯合，有赠之作，谓余：“尔后必着大名于天下，无忘老夫与明月奴。”因尽出其文，命颢为集。颢今登第，岂符言耶?解携明年，[一]四海大盗，宗室有潭者，白陷焉，谪居夜郎。罪不至此，屡经昭洗，朝廷忍白久为长沙，汩罗之俦，路远不存，否极则泰，白宜自宽。

[一]陆机诗：“抚膺解携手，永叹结遗音。”盖言解散其携手之欢也。宋之问诗：“骨肉初分爱，亲朋忽解携。”张九龄诗：“义沾投分末，情及解携初。”皆用其义。

吾观白之交义，有济代命，然千均之弩，[一]魏王大瓠，[二]用之有时。议者奈何以白有叔夜之短，[三]傥黄祖过祢，[四]晋帝罪阮，[五]古无其贤，所谓仲尼不假盖于子夏。[六]

[一]《史记·穰侯传》：以天下攻齐，如以千均之弩决溃痈也。

[二]《庄子》：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三]叔夜之短，谓其饮酒恃才如嵇叔夜也。

[四]祢衡事见二十二卷注。

[五]《晋书》：山涛举阮咸典选，曰：“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职，必绝于时。”武帝以咸耽酒浮虚，遂不用。

[六]《家语》：孔子将行，雨而无盖，门人曰：“商也有之。”孔子曰：“商之为人也，甚吝于财。吾闻与人交，推其长者，违其短者，故能久也。”嵇康《与山涛绝交书》：“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

经乱离，白章句荡尽。上元末，颢于绛偶然得之，[一]沉吟累年，[二]一字不下。[三]今日怀旧，援笔成序，首以赠颢作、颢酬白诗，不忘故人也；次以《大鹏赋》、古乐府诸篇，积薪而录；文有差互者，两举之。[四]白未绝笔，吾其再刊。[五]付男平津子掌。其他事迹，存于后序。[六]

[一]唐时河东道绛州有绛县。

[二]沉吟累年，谓讽咏不倦。

[三]一字不下，谓不敢妄加评骘。

[四]积薪而录，谓随所得而编次，不论先后，如积薪然。两举之，谓两存之。

[五]再刊，谓后有所得，再加续补。

[六]“其他事迹，存于后序”，谓事迹之未尽者，俟有访闻，作后序以纪之也。

琦按：是篇钩章棘句，期期不易读，度其阙文讹字必多。若笔体如是，太白“必着大名于天下”之语，毋乃为不虞之褒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