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学士李公墓碑

前守秘书省校书郎裴敬

李翰林名白，字太白，以诗著名。召入翰林，世称才名，占得翰林，他人不复争先。其后以胁从得罪，[一]既免，遂放浪江南，死宣城，葬当涂青山下。李阳冰序诗集，粗具行止。敬尝游江表，[二]过其墓下，爱其才，壮其气，味其嗜酒，知其取适，作碑于墓。

[一]《夏书》：胁从罔治。

[二]江表，谓江南之地。

且曰：先生得天地秀气耶?不然，何异于常之人耶?或曰，太白之精下降，故字太白，故贺监号为谪仙，不其然乎?故为诗格高旨远，若在天上物外，神仙会集，云行鹤驾，想见飘然之状，视尘中屑屑米粒，虫睫纷扰，菌蠢羁绊蹂躏之比。[一]

[一]张衡《南都赋》：“芝房菌蠢生其隈。”《三国志注》：曹植上书：“固当羁绊于世绳，维系于禄位。”班固《东都赋》：“蹂躏其十二三。”李善注：“《字林》曰：蹂，践也，汝九切。《说文》：蹸，轹也，与躏同，力振切。”

又尝有知鉴，客并州，识郭汾阳于行伍间，为免脱其刑责而奖重之。后汾阳以功成官爵，请赎翰林，上许之，因免诛，其报也。又常心许剑舞。裴将军，予曾叔祖也，尝投书曰：“如白愿出将军门下。”其文高，其气雄，世稀其本，惧失其传，故序传之。太和初，文宗皇帝命翰林学士为三绝赞，公之诗歌，与将军剑舞，[一]洎张旭长史草书，[二]为三绝。夫天付上才，必同灵气，贤杰相投，龙虎两合，可为知者言，非常人所知也。

[一]《太平广记》：开元中，将军裴旻居母丧，诣吴道子，请于东都天宫寺画神鬼数壁，以资冥助。道子曰：“废画已久，若将军有意，为吾缠结舞剑一曲，庶因勐励，获通幽冥。”旻于是脱去缞服，若常时装饰，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观者数千百人，无不惊栗。道子于是援毫图壁，飒然风起，为天下之壮观。

[二]张长史草书，见六卷注。

夫古以名德称占其官谥者甚希，前以诗称者，若谢吏部、何水部、陶彭泽、鲍参军之类；[一]唐朝以诗称，若王江宁、宋考功、韦苏州、王右丞、杜员外之类；[二]以文称者，若陈十遗、苏司业、元容州、萧功曹、韩吏部之类；[三]以德行称者，元鲁山、阳道州；以直称者，魏文贞、狄梁公；[四]以忠烈称者，颜鲁公、段太尉；[五]以武称者，李卫公、英公；[六]以学行、文翰俱称者，虞秘监。[七]唐之得人，于斯为盛。翰林其以诗称之一也。

[一]谢吏部，谓谢朓，南齐时为尚书吏部郎。何水部，谓何逊，梁天监中起家奉朝请，为安西安成王参军事兼尚书水部郎。陶彭泽，谓陶潜，晋末为彭泽令。鲍参军，谓鲍照，宋临海王子顼为荆州，以照为前军参军掌书记之任。

[二]王昌龄，字少伯，江宁人，第进士，中宏词科，为汜水尉，后贬龙标尉。史称昌龄工诗，世称工江宁，盖以其地名称之。宋考功，名之问，字延清，虢州弘农人，景龙中为考功员外郎。韦应物，长安京兆人，贞元初为苏州刺史，世号韦苏州。王维，字摩诘，太原祁人，官至尚书右丞。杜甫，字子美，河南巩人，严武出镇成都，奏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

[三]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人，则天朝举进士，官右十遗。苏源明，京兆武功人，天宝间举进士第，累迁国子司业，擢考功郎中、知制诰，终秘书少监。元结，字次山，河南人，天宝十二年举进士，累官容管经略使。萧颖士，字茂挺，兰陵人，开元二十三年举进士，对策第一，后为扬州功曹参军。韩愈，字退之，邓州南阳人，历官吏部侍郎。

[四]元德秀，字紫芝，河南人，开元二十一年登进士第，为鲁山令，士大夫高其行，谓之元鲁山而不名。阳城，字亢宗，北平人，隐中条山，远近慕其德行，多从之学。李泌荐为著作郎，迁谏议大夫，改国子司业，出为道州刺史。魏征，字玄成，钜鹿曲城人。当太宗朝，知无不言，每犯颜进谏，虽逢帝甚怒，神色不移。官至侍中、特进，谥曰文贞。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则天朝前后匡正奏对，凡数万言，睿宗时追封梁国公。

[五]颜真卿，字清臣，琅邪临沂人，官刑部尚书，封鲁郡公，出使李希烈，不屈而死。真卿立朝正色，刚而有礼，非公言直道，不萌于心，天下不以姓名称，而独曰鲁公。段秀实，字成公，陇州千阳人，累官司农卿。朱泚盗据宫阙，将欲僭位，秀实夺象笏击之，中其颡，泚流血而走，凶党群至，遂遇害。诏赠太尉，谥曰忠烈。

[六]李靖，字药师，京兆三原人，南平萧铣，擒辅公祏，北破突厥颉利，西定吐谷浑，累封卫国公。李勣，字懋功，曹州狐离人，从太宗平窦建德，降王世充，破刘黑闼，斩徐圆朗，与赵郡王孝恭平辅公祏，与李靖破颉利，又破薛延陀，碛北悉定，累封英国公。唐初名将，推英、卫二公。

[七]虞世南，字伯施，越州余姚人，累官秘书监。太宗尝称世南有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文辞，五曰书翰。

予尝过当涂，访翰林旧宅。[一]又于浮屠寺化城之僧，[二]得翰林自写《访贺监不遇》诗云：“东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味之不足，重之为宝，用献知者。又于历阳郡得翰林《与刘尊师书》一纸，[三]思高笔逸。又尝游上元蒋山寺，[四]见翰林赞志公云：“水中之月，了不可取，刀齐尺量，扇迷陈语。”文简事备，诚为作者，附于此云。

[一]《江南通志》：李白宅在太平府当涂县青山之麓。白至姑熟，依当涂令族人李阳冰，见山水幽邃，营宅以居。

[二]古化城寺在太平府城内向化桥西，礼贤坊巷内。

[三]《与刘尊师书》，今不存。

[四]道林寺在江宁府之独龙阜，梁改开善寺，宋改太平兴国寺，后改蒋山。按此文称蒋山寺，谓蒋山中所建之寺也。

会昌三年二月中，[一]敬自淠水草堂南游江左，[二]过公墓下。四过青山，两发涂口，徘徊不忍去。与前濮州鄄城县尉李劭，[三]同以公服拜其墓，问其娶陈云，皆农夫也，且曰二孙女不拜墓已五六年矣。因告邑宰李君都杰，请免毕元宥力役，俾专洒扫事。

[一]会昌，武宗年号，会昌三年，去宝应元年太白没时，盖八十二年矣。

[二]《江南通志》：淠水亦曰泚水，一名白沙河，源出六安州霍山之北，下流经寿州，入于淮。江左，大江以南之地，详十二卷注。

[三]《唐书·地理志》，河南道濮州有鄄城县。

嘻!享名甚高，后事何薄。谢公旧井，[一]新墓角落。青山白云，共为萧索。巨竹拱木，[二]如公卓荦。天长地久，其名不朽。此为祭文，写授元宥。

[一]《一统志》：谢公井在青山路侧，齐宣城太守谢朓所凿。

[二]《左传》：“尔墓之木拱矣。”杜预注：“合手曰拱。”

又为碑曰：“贵尽皆然，名存则难，故予重名不重官。”作李翰林碑，十五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