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浦歌十七首
唐池州有秋浦县，其地有秋浦水，故取以立名，隶江南西道。
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
客愁不可度，行上东大楼。[一]
正西望长安，下见江水流。
寄言向江水，汝意忆侬不?[二]
遥传一掬泪，[三]为我达扬州。
[一]《江南通志》：大楼山在池州府城南六十里。
[二]自称我为侬，吴语也。
[三]《小尔雅》：两手谓之掬。
其二
秋浦猿夜愁，黄山堪白头。青溪非陇水，翻作断肠流。[一]欲去不得去，薄游成久游。[二]何年是归日，雨泪下孤舟。
[一]《江南通志》：黄山，在池州府城南九十里，高百余丈。清溪，在池州府城北五里，源出考溪，与上路岭水合流，经郡城至大江。《陇头歌》：“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
[二]谢灵运诗：“薄游似邴生。”
其三
秋浦锦驼鸟，[一]人间天上稀。山鸡羞渌水，不敢照毛衣。[二]
[一]《太平寰宇记》：歙州土产驼鸟。《郡国志》云：翎下青黄相映若垂绶，其状如蜀鸡，背如朱。《祥符新安图经》：驼鸟，一名楚雀，尤爱其羽，中矰弋则守死不动。《海录碎事》：驼鸟出秋浦，如吐绶鸡。
[二]《博物志》：山鸡有美毛，自爱其色，终日映水，目眩则溺死。
其四
两鬓入秋浦，一朝飒已衰。猿声催白发，长短尽成丝。
陆放翁曰：李太白往来江东池州，所赋尤多，如《秋浦歌》十七首及《九华山》、《清溪》、《白笴陂》、《玉镜潭》诸诗是也。《秋浦歌》云：“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又云：“两鬓入秋浦，一朝飒已衰。猿声催白发，长短尽成丝。”则池州之风物可见矣。然观太白此歌高妙乃尔，则知《姑熟十咏》决为赝作也。杜牧之池州诸诗，正尔观之，亦清婉可爱。若与太白诗并读，醇醨异味矣。
其五
秋浦多白猿，超腾若飞雪。[一]牵引条上儿，饮弄水中月。
[一]《新序》：子独不见夫玄猿乎?从容游戏，超腾往来。
其六
愁作秋浦客，[一]强看秋浦花。山川如剡县，风日似长沙。[二]
[一]《一统志》：秋浦在池州府城西南八十余里，阔三十里，四时景物宛如潇湘、洞庭。
[二]《九域志》：剡县在越州会稽郡东南一百八十里。唐时潭州治长沙县，亦谓之长沙郡，隶江南西道，潇湘、洞庭皆在其境内。
其七
醉上山公马，[一]寒歌宁戚牛。空吟白石烂，[二]泪满黑貂裘。[三]
[一]山公骑马事见五卷《襄阳曲》注。
[二]《艺文类聚》：琴操曰：宁戚饭牛车下，叩角而商歌曰：“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逢尧与舜禅。短布单衣裁至骭，长夜冥冥何时旦?”齐桓公闻之，举以为相。
[三]《战国策》：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
其八
秋浦千重岭，水车岭最奇。[一]天倾欲堕石，水拂寄生枝。[二]
[一]《一统志》：水车岭在池州府齐山。胡震亨曰：《贵池志》：县西南七十里有姥山，又五里为水车岭，陡峻临渊，奔流冲激，恒若桔槔之声。旧注以为在齐山者，误。
[二]《名医别录》：寄生，松上、杨上、枫上皆有，形类一般，但根津所因处为异，则各随其树名之。生树枝间，根在肢节之内，叶圆青赤，厚泽易折，旁自生枝节，冬夏生，四月花白，五月实，赤大如小豆，处处皆有。《蜀本草》：诸树多有寄生，茎叶并相似，云是乌鸟食一物子，粪落树上，感气而生。叶如橘而厚软，茎如槐而肥脆。
其九
江祖一片石，[一]青天扫画屏。题诗留万古，绿字锦苔生。
[一]《一统志》：江祖山，在池州府城西南二十五里，有一石突然出水际，其高数丈，上有仙人迹，名曰江祖石。
其十
千千石楠树，[一]万万女贞林。[二]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君莫向秋浦，猿声碎客心。
[一]《唐本草》：石楠，叶似草，凌冬不凋。关中者叶细，江以南者叶长，大如枇杷。
[二]颜师古《汉书注》：女贞树，冬夏常青，未尝凋落，若有节操，故以名焉。
首四句皆叠二字，盖仿《古诗》中“青青河畔草”一体。
其十一
逻人横鸟道，江祖出鱼梁。[一]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
[一]胡震亨曰：《贵池志》：城西六十里李阳河，出李阳大江，中流有石，槎牙横突，为拦江、罗叉二矶。“罗叉”今本作“逻人”，误。琦按：鸟道是高山峭岭人迹稀到之处，而逻叉横其间，今以水中矶石当之，亦恐未是。又鱼梁，论其迹亦当在池州，注者或以徽州之鱼梁当之，不知徽州之水南流入于浙江，池州之水北流入于安庆大江，源流各异，未可混也。
其十二
水如一匹练，[一]此地即平天。
耐可乘明月，[二]看花上酒船。
[一]《论衡》：见其上若一匹练状。练，熟素缯也。
[二]田汝成曰：杭人言“宁可”曰“耐可”，音如“能可”。《汉书》：扬越之人耐暑。注：与能同。李太白诗“耐可乘明月”，又“耐可乘流直上天”，皆读如“能”。郑康成《礼记注》：耐，古书能字也。
其十三
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一]
[一]《尔雅翼》：吴楚风俗，当菱熟时，士女相与采之，故有采菱之歌以相和，为繁华流荡之音。
其十四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一]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二]
[一]炉火，杨注以为炼丹之火，萧注以为渔人之火，二火俱不能照及天地，其说固非。胡注谓山川藏丹处，每夜必发火光，所在有之。《舆地纪胜》：宣州有朱砂山，石窍中每发红色，其大如月。又，赤溪，神龙初，有赤气冲天，诏凿之，溪水尽赤。第难定其所咏何处。此解亦未是。琦考《唐书·地理志》，秋浦固产银、产铜之区，所谓“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者，正是开矿处冶铸之火，乃足当之。
[二]郎，亦即指冶夫而言，于用力作劳之时，歌声远播，响动寒川，令我闻之，不觉愧赧。盖其所歌之曲适有与心相感者故耳。赧字，当属己而言，旧注谓赧郎为吴音歌者助语之词，或谓是土语呼其所欢之词，俱属强解。
其十五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起句奇甚，得下文一解，字字皆成妙义，洵非仙才，那能作此。
其十六
秋浦田舍翁，采鱼水中宿。妻子张白鹇，[一]结罝映深竹。[二]
[一]《图经本草》：白鹇出江南，雉类也，白色而背有细黑文，可畜。
[二]《西京赋》：“结罝百里。”薛综注：“罝，网也。”
其十七
桃波一步地，[一]了了语声闻。暗与山僧别，[二]低头礼白云。
[一]本集二十卷内有《清溪玉镜潭宴别诗》，注云：潭在秋浦桃胡陂下。是“桃波”乃“桃陂”之讹无疑矣。
[二]暗，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