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书歌行

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一]墨池飞出北溟鱼，[二]笔锋杀尽中山兔。[三]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词客满高堂。笺麻素绢排数箱，[四]宣州石砚墨色光。吾师醉后倚绳床，[五]须臾扫尽数千张。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湖南七郡凡几家，[六]家家屏障书题遍。王逸少，[七]张伯英，[八]古来几许浪得名。张颠老死不足数，[九]我师此义不师古。古来万事贵天生，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十]

[一]《国史补》：长沙僧怀素好草书，自言得草圣三昧。弃笔堆积埋于山下，号曰“笔冢。”《宣和书谱》：释怀素，字藏真，俗姓钱，长沙人，徙家京兆。初励律法，晚精意于翰墨，追仿不辍，秃笔成冢。一夕，观夏云随风，顿悟笔意，自谓得草书三昧。斯亦见其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也。当时名流如李白、戴叔伦、窦众、钱起之徒，举皆有诗美之，状其势以为若“惊蛇走虺，骤雨狂风”，人不以为过论。又评者谓张长史为颠，怀素为狂。及其晚年益进，则复评其与张芝逐鹿，兹亦有加无已，故其誉之者亦若是耶?考其平日得酒发兴，要欲字字飞动，圆转之妙，宛若有神。《一统志》：怀素，零陵人，睹二王真迹及二张草书而学之，书漆盘三面俱穴。赠之歌者三十七人，皆当世名流，颜真卿作序。《北齐书》：雕虫之美，独步当时。

[二]《太平寰宇记》：墨池，王右军洗砚池也，并旧宅在蕺山下，去会稽县二里余。《方舆胜览》：绍兴府戒珠寺，本王羲之故宅，门外有二池，曰墨池、鹅池。

[三]《元和郡县志》：中山在宣州溧水县东南十五里，出兔毫，为笔精妙。《太平寰宇记》：溧水县中山，又名独山，在县东南十里，不与群山连接。古老相传，中山有白兔，世称为笔最精。

[四]笺、麻，皆纸也。以五色染成，或砑光，或金银泥。画花式者为笺纸，其以麻为之为麻纸，唐时诏书用黄麻、白麻是也。绢、素，皆缯名。缯中至下者谓之绢，绢之精白者谓之素。

[五]《十六国春秋》：佛图澄坐绳床，烧安息香。胡三省《通鉴注》：程大昌《演繁露》曰：今之交床，制本自虏来，始名胡床，隋改名交床。唐穆宗于紫宸殿御大绳床见群臣，则又名绳床矣。余按：交床、绳床，今人家有之，然二物也。交床以木交午为足，足前后皆施横木，平其底，使措之地而安。足之上端，其前后亦施横木而平其上，横木列窍以穿绳绦，使之可坐。足交午处复为圆穿，贯之以铁，敛之可挟，放之可坐，以其足交，故曰交床。绳床，以板为之，人坐其上，其广前可容膝，后有靠背，左右有托手，可以搁臂，其下四足着地。《锦绣万花谷》：绳床，以绳穿为坐器，即俗之交椅也。

[六]湖南七郡，谓长沙郡、衡阳郡、桂阳郡、零陵郡、连山郡、江华郡、邵阳郡，此七郡皆在洞庭湖之南，故曰湖南。

[七]《世说》注：《文字志》曰：王羲之，字逸少，琅玡临沂人，善草隶。累迁江州刺史、右军将军、会稽内史。

[八]《后汉书》：张芝，字伯英，善草书。卫恒《四体书势》；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者姓名。至章帝时，齐相杜度号称善作篇，后有崔瑗、崔实，亦皆称工。杜氏结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书而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下笔必为楷则，常曰“匆匆不暇草书”，寸纸不见遗。至今世尤宝其书。韦仲将谓之草圣。

[九]《国史补》：张旭草书得笔法，后传崔邈、颜真卿。旭言：“始吾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旭饮醉，辄草书，挥笔大叫，以头揾水墨中而书之，天下呼为张颠。醒后自视，以为神异不可复得。后辈言笔札者欧、虞、褚、薛，或有异论，至张长史则无间言矣。《旧唐书》：吴郡张旭善草书，而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时人号为张颠。

[十]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序》：开元三载，予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教坊内人，洎外供奉，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往时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尝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乐府杂录》：开元中有公孙大娘善舞剑器，僧怀素见之，草书遂长，盖准其顿挫之势也。浑脱，唐时舞名，《唐书·山恽传》“将作大匠宗晋卿为浑脱舞”是也。

苏东坡谓《草书歌》决非太白所作，乃唐末、五代效禅月而不及者，且訾其“笺麻绢素排数厢”之句村气可掬。《墨池编》云：此诗本藏真自作，驾名太白者。琦按：以一少年上人而故贬王逸少、张伯英以推奖之，大失毁誉之实。至张旭与太白既同酒中八仙之游，而作诗称诩有“胸藏风云世莫知”之句，忽一旦而訾其“老死不足数”，太白决不没分别至此。断为伪作，信不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