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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11
傍晚,一回到猪肚井,红脸就发现黄犏牛不吃草了,肚子胀成了锅,悬酥酥颤。孟八爷打趣道:“胀死了正好,吃肉。”
红脸哭丧着脸:“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风吹日晒,苦个贼死不说,还不给人个安稳。放一头牛,一年收几十块,不小心死了,还得赔。你说,狼啦,豺狗子了,哪个不是要命的?活不成哩。”
孟八爷说:“那牛,肯定吃了带霜的草。用盐呀,醋呀,给牛喝,把肚里的草腌下去,就不胀了。”
“盐有,”女人说,“醋可没有。这鬼地方,吃饭没醋,歇荫凉没树,真不是人蹲的。”豁子皱眉道:“成咧。少说两句,老子多半辈子,不也过来了吗?”女人说:“话总得叫我说呀。”说着,望猛子一眼,鼓鼓嘴,笑了。
“有针管子没?猪打针用的。”孟八爷问。
豁子笑道:“你当猪肚井是凉州城呀?哪有针管子。”“皮管子呢?指头粗的,四五尺长就成。”“好像有。等等,我找找看。”豁子在墙旮旯里翻腾一阵,翻出一截皮管。孟八爷笑了:“成咧,去试试。”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猛子和女人。女人从包袱里翻出块绣鸳鸯的白布,盖在被子上,屋里一下子鲜活了。
“夜里,惊了你吧?”忽然,女人问,不等回答,她又笑了,“那没起色的货,越有人,越那样。没人时,捞也捞不上来。一来人,倒飞上跳下的。谁知道他是个啥心思?是给人夸呢,还是怕我想别的男人?男人这东西,难说得很。”
猛子笑了一下,笑得很蠢。没见过这号婆娘,尽朝痒处戳。怪的是,在沙湾有惊天动地的搞女人名头的猛子,在她面前,却成缩头乌龟了。不过,她说话虽露,却不下流,更无勾引人的味道。
女人见猛子不搭话,偷偷笑了:“人都说,那豁子配不上我,都说鲜花插牛粪上了,你看呢?”
猛子也有同感,想奉承两句,却想到了妈常骂他的那句话,便说:“我看嘛,厕所门上的刺玫花……”
“人不夸了屁股夸。”女人笑着接口,“我估摸,那豁子,配我个过来过去呢。女人嘛,说配不上,任天上的神仙也配不上。说能配,阿猫阿狗都能配。”说着,吃吃笑了。
猛子也想逗两句,却总是心虚:听到这笑声,豁子会咋想?就溜出屋去。听得一声门响,回头一看,女人也笑盈盈出来了。
黄犏牛被拴在栅栏上,脑袋吊得很高,神情茫然,肌肉震颤,口中却吁吁喘气。那肚子,倒真是大。红脸一手揪牛的鼻圈,一手揪牛的下唇,牛便张大了口。豁子扶着牛头。牛角上绑了绳,控在栅栏上,牛头虽有晃动的神,却无晃动的形了。
孟八爷手中的管子伸进牛嘴,小心摸索。
“这管子,得入红肠,进别的道儿没用。会摸的有门道,不会摸的瞎捅一气,反把牛捅坏了。红脸,这法儿,你可不能用,弄不好把气管啥的捅破,反倒麻达。”
红脸却一脸不屑,对这法儿,显是心中没底。
女人倚了栅栏,逍遥地嗑瓜子,时不时,瞟一眼猛子。豁子瞧见了,脸上的几颗麻子都红了:“去!一旁去,碍手碍脚的。”女人笑道:“老娘离你五尺哩,碍你啥手?碍你啥脚?”豁子望一眼孟八爷,晃晃脑袋,却笑了。
孟八爷边小心摸索,边笑道:“谁叫你老夫少妻呢?又当你女人,又当你丫头,疼还疼不过来,还舍得骂?”
“谁说不是呢?”豁子笑道,“这婆娘,是惯坏了。我也正寻个碴儿呢,寻着了,砸碎她的骨头。”说着,认真望一眼女人。
女人笑道:“哟,谁砸谁还难说呢。人不是说少妻是老夫的剐骨刀吗?等哪天,惹恼了我,把你剐成个干骨架子,一屁股压成饼子,扔了喂狼。”
“听,上老子的头哩。”豁子笑道,“女人们,能给好心,不能给好脸,给个好脸,上头上脸哩。”
“谁在乎好心呢?”女人吃吃笑道,“我只在乎好脸。人说,女人爱好听的,男人爱好看的。我却相反,我爱好看的。我想问你要张好脸,可你有吗?”
“听,听,这不要脸的。”豁子笑了,“你再说,我拿把刀子在你脸上画几棵树,看你还嫌我不?”
话音没落,却听得孟八爷说:“着,成了。”果然,一股带泡沫的气顺皮管喷出,发出嗞嗞声。放一阵,孟八爷又捏了管子。“气不能放太快,太快了,牛也受不了。”他捏捏,放放,牛肚子就瘪了。
孟八爷抽了管子,笑道:“也幸好,遇了我,不然,牛死定了。以前不知这法儿时,村里死的牛不知有多少。兽医也没法子,为啥?来不及啊,等兽医的法儿生效了,牛早胀死了。”
红脸一脸感激,嘴里却说:“这老崽,神了。嘿,他除了没操骆驼的本事,啥都会。”
“胡说!”孟八爷笑了,“老子也能操骆驼呢。”
女人吃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