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推理以及对心理学的误解

由于人们在处理概率信息方面存在问题，心理学的研究结果常常被误解。我们都理解“男人比女人高”是一个概率趋势的陈述，并且能够认识到它不会因为一个特例（某个男人比某个女人矮）而失效。大多数人也能以同样的方式来理解“吸烟会导致肺癌”的陈述，尽管对那些不愿相信吸烟会致命的瘾君子来说，“老乔”还是很有说服力的。然而，与之非常相似的有关行为趋势的概率表述，却会引发广泛的质疑，而且常常是刚出现一个“某某人”，这些表述就被很多人抛弃了。大多数心理学教师在讨论某些行为关系的证据时，都得到过同样的反应。例如，教师可能会呈现如下的事实：儿童的学业成绩与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以及父母的受教育程度相关。但这一表述常常会遭到至少一个学生的反对，他会说，他有个朋友是美国优秀学生奖学金的获得者，但是他的父亲不过中学毕业。甚至那些理解吸烟-肺癌例子的人，这时候态度也变得摇摆不定了。

人们从没想过要用“某某人”的论据来反驳医学和物理学上的发现，却习惯于用之驳斥心理学的研究结果。大多数人能理解医学科学提出的很多疗法、理论及事实是概率性的。例如，他们理解某种药对大多数病人有疗效，但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疗效，而且医学经常也不能事先告诉我们，该药会对哪些病人有疗效。通常只能这么说，如果100个病人接受某疗法，另外100个病人不接受该疗法，那么在一段时间之后，接受治疗的这100个病人，总体上比不接受治疗的病人状况要好。在前面的章节中，我提到过我在服用一种商品名为Imitrex（琥珀酸舒马曲坦）的药物来缓解偏头痛。该药说明书上的信息告诉我，控制研究证明，服用某一特定的剂量时，57%的病人在2小时内症状得到缓解。我就是那幸运的57%中的一个，但是制药公司和我的医生都不能保证我不会是那不幸的43%。这种药不是对每个病人都有效。

没有人会因为医学知识是概率性的，不适用于所有情况，就怀疑它的价值。然而，对于许多心理学的研究结果和疗法，人们却不这么看。事实上，一旦心理学研究结果和心理治疗效果不能在所有情况下都适用，人们往往就对心理学的进展感到深深的失望和不屑。一旦面对心理学问题，人们常常忘记一个基本的原则，那就是知识不是要等完全确定后才有用——即便某些知识不能预测个体的具体情况，但如果能对群体的总体趋势进行准确预测，也是非常有益的。基于群体的特征所做的结果预测，常被称为总体预测或统计预测（下一章将详细讨论统计预测这一概念）。

想想看，一个不健康的人去看病，医生告诉他，除非他进行锻炼和改变饮食习惯，否则心脏病发作的风险非常高。我们不会因为医生不能告诉这个人，如果不改变饮食习惯，他将于2024年9月18日心脏病发作，而认为医生的信息是无用的。我们会理解该医生的预测是概率性的，因此无法做出那样精确的预测。同样，当地质学家告诉我们，某地区在未来30年有60%的概率会发生一场震级为7.0或更高的大地震时，情况也类似[7]。我们不会因为他们不能准确地说出“2023年7月5日这里将发生地震”，就贬低他们的知识。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完全理解这一点。2009年4月，意大利拉奎拉发生地震，造成309人死亡[8]。另有1500多人受伤。令人匪夷所思的是，2012年意大利一家法院因该国6名地震学家未能准确预测地震而对其做出有罪判决！这项判决在2016年被推翻，但它表明，对公众（甚至法院）来说，理解“概率预测无法对个案做出完美的预测”这一基本观念是多么困难[9]。

当一位学校心理学家为一个有学习障碍的儿童推荐训练计划时，他显然是在做概率预测——如果这名儿童参加某个训练计划，获得好成绩的可能性就会更高。同样，当一位临床心理学家向一个有自我伤害行为的孩子推荐治疗计划时，这位心理学家判断，如果按推荐的计划进行治疗，病情好转的可能性就会更高。但是不同于心脏病发作和地震的例子，心理学家常常会被质问：“但我的孩子何时能达到他所在年级的阅读水平？”或“他在这个治疗项目中要待多久？”这些问题都是无法回答的，正如地震和心脏病发作何时会发生也是无法回答的一样，因为针对所有这些情况——心脏病发作、有学习障碍的儿童、地震以及有自我伤害行为的儿童——所做的预测都是概率性的。

出于这些原因，全面认识概率推理对理解心理学至关重要。耐人寻味而又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心理学很可能是人们不能进行统计思维的最大受害者。然而，在所有学科中，心理学却是对人类概率推理能力的本质研究最多的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