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十字军是中古戏剧上最高潮的一幕，也是欧洲及近东历史上一个最生动的事件。基督教及伊斯兰教这两大信仰在争执了数世纪之后，诉诸人类最后仲裁——战争法庭。在旨在解救人类灵魂及获取商业利益的200年战争中，中古式的发展，基督教世界及商业的扩张，宗教信仰的狂热，封建势力及武士精神，这些全部达至顶点。

十字军东征的第一个直接原因是塞尔柱土耳其人的崛起。世界格局自行调整，近东由伊斯兰教徒控制。埃及的法蒂玛王朝温和地统治着巴勒斯坦，除了少数情况外，基督徒各派皆享有敬祀的绝大自由。开罗暴君阿勒哈基姆（AL-Hakim）于1010年摧毁圣墓教堂，但是伊斯兰教徒们自行助其重建，1047年，游历者、伊斯兰教徒纳西尔·霍斯鲁描述它说：“……是最宽敞的建筑，能容纳8 000人，以最高超的技术建成，教堂内部到处装饰着拜占廷花缎及耀眼的黄金……他们还描绘出骑驴的耶稣——是如此的平和安详。”这只是耶路撒冷众多的基督教堂中的一座。朝圣的基督徒可以自由地进入圣地。前往巴勒斯坦朝圣早已成为虔诚与赎罪的象征。在欧洲各地都可以看到身佩交叉成十字状的巴勒斯坦棕榈叶的教徒，这一记号表明此人已完成朝圣，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为“朝圣者”。皮尔斯·普洛曼（Piers Plowman）总结说：“从今往后，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但是，至1070年，土耳其人从法蒂玛王朝手中夺取耶路撒冷后，朝圣归来者开始带回有关基督徒被压迫和土耳其人亵渎神明的消息。有一个未经证实的古老故事，讲述游客“隐士”彼得受耶路撒冷主教圣西蒙之托，将一封详述基督徒被迫害情形并恳请援助的信，转交教皇乌尔班二世（1088年）。

十字军东征的第二个直接原因乃是拜占廷帝国的急剧衰落。7个世纪以来，拜占廷帝国据守欧亚两大洲的交通要冲，抵挡来自亚洲的武力侵袭和游牧部落入侵的步伐。此时，它内部的纷争，使它分裂的异端，以及1054年分裂后为西方孤立，使它衰弱得再难以完成上述历史任务。当保加人、帕特兹纳克人、库曼人以及俄罗斯人进攻欧洲大门时，土耳其趁机瓜分了拜占廷的亚细亚各行省。1071年，拜占廷军队在曼日克特几乎被消灭殆尽，塞尔柱土耳其占据了以得撒、安条克（1085年）、塔尔苏斯，甚至尼西亚，他们隔着博斯普鲁斯海峡窥探君士坦丁堡，虎视眈眈。亚历克赛一世（1081—1118年）虽曾以屈辱的和平条款为代价收回了部分小亚细亚，但是他此时已无军事实力来抵抗另一次进攻。如果君士坦丁堡失陷，整个东欧就等于向土耳其敞开了大门，而图尔的胜利（732年）也将前功尽弃。亚历克赛大帝暂时压下信仰的骄傲，派代表去向教皇乌尔班二世以及皮亚琴察会议求助，要求拉丁欧洲助其驱退土耳其人。他争辩说：与异教徒在亚细亚地区作战，比等他们通过巴尔干蜂拥至西方各都会要更明智些。

十字军东征的第三个直接原因是意大利诸城——比萨、热那亚、威尼斯、阿马尔菲，一心要扩张他们日益兴盛的商业势力。当诺曼底人从伊斯兰教徒手中夺占西西里（1060—1091年），基督教军队在西班牙削弱伊斯兰教的统治（1085年）时，西地中海就开放给基督徒从事贸易。意大利诸城因成为国内与阿尔卑斯山北方产品之输出港口而日益富庶、强大，并计划结束伊斯兰教徒在东地中海的势力，开辟近东市场以贩卖西欧货物。我们不清楚这些意大利商人与教皇究竟亲密到何种程度。

乌尔班本人作了最后的决定，而以后历任教皇的想法也都与他一致。吉尔伯特与西尔维斯特二世一样，呼吁所有基督徒起而拯救耶路撒冷。注定要夭折的远征军在叙利亚登陆（大约1001年）。格列高利七世在其与亨利四世的拉锯战中喊道：“我宁愿为拯救圣地牺牲生命而不愿统治世界。”当乌尔班在1095年3月主持皮亚琴察会议时，争吵仍然十分激烈。他支持亚历克赛使节的请求，但主张将事情暂时搁置下来，直到一个具有更广泛的代表性的会议确实考虑与伊斯兰教徒一战时，再付诸行动。他知道得太清楚了，以至于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次涉远犯险的行动能获得胜利。他无疑已预见到失败将会严重损害基督教及教会的声威，但或许他对将世袭贵族及诺曼底海盗的好狠斗勇导向这一圣战，以解救欧洲和拜占廷免于伊斯兰教之侵袭仍抱有期望。他梦想使东正教再度服从教皇的统治，并幻想在教皇神权政治治下能出现一个强大而统一的基督教世界，而罗马正是这个世界的首都。此一观念，诚为政治才能发挥至极致时可能产生的状态。

1095年3月至10月，他到北意大利及法兰西南部寻找堪当此任的领袖人才，并保证给予支持。他在奥弗涅的克莱蒙召开历史性的会议。当时虽然正值寒冷的11月，从100个社区选出的几千名战士还是在旷野中扎下营来，因为人数众多，没有房屋能装得下他们。当他们的同胞、法兰西人乌尔班站在高台上，用法语发表中世纪史上最具影响力的演说时，他们的情绪激昂起来：

法兰克人啊！神所拣选并喜爱的子民们……从耶路撒冷及君士坦丁堡境内，传来令人悲愤的消息：一个受诅咒的、与神隔绝的民族，正在蹂躏基督徒的土地，以战火和掠夺毁灭当地的居民。他们将一部分俘虏带回自己的国家，以酷刑将其余的人杀害。这些不洁净的人亵渎祭坛，并捣毁它。如今，希腊人的王国已惨遭瓜分，被夺去了大片的领土，其面积之大，两个月也不能穿越。

神赐给你们的军队无比的荣耀，无畏的精神，以及无边的力量，足以挫败任何敢于抗拒你们的人，那么，向种种恶行复仇以及收复失土，若非由你们这些特蒙神恩的人来肩负，还能由谁肩负呢？愿你们的先祖查理曼大帝以及其他君主光荣宏伟的绩业能激励你们，愿陷于不洁之人手中的我们的救主的圣墓，以及那不幸遭到玷污的圣地唤醒你们……愿你们无人为财产所羁绊，无人为家务所系累。因为如今你们所居之地，四面都为大海和山岭环绕，它是如此狭窄，而无法容纳你们众多的人口，土地的出产也几乎不敷耕种者之需，最终你们只能自相残杀和吞食，发动战争而使其中许多人死于阋墙之争。

因此，愿仇恨远离你们，愿你们停止纷争，启程远赴圣墓，自邪恶之民手中夺回那片土地，使它归属于你们。耶路撒冷是一片沃土，远胜世界上其他地方，正是人间天堂。那庄严神圣的城市就坐落在大地的中央，正在乞求你们的援助。欣然踏上征途吧，你们的罪将被赦免，你们定将在天国获得不朽的荣耀。

人群中爆发出兴奋的呼喊：“上帝所愿！”乌尔班抓住这句话，要他们以它为战斗口号。他吩咐，凡参加十字军者，须佩戴十字于额上或胸前。马姆斯伯里（Malmesbury）的威廉说：“一些贵族立刻跪在教皇面前，把自己以及财产奉献给上帝。”几千名平民也一样宣誓效忠，僧侣与隐士也离开他们的避静之地，成为基督超越了神学意义的士兵。精力旺盛的教皇又前往其他城市——图尔、波尔多、图卢兹、蒙彼利埃、尼姆……鼓动十字军东征达九个月之久。两年后他回到罗马，受到基督教世界最不虔诚的这个城市的热烈欢呼。既然未遇到强烈的反对，他便仍擅权，将十字军战士从各种各样的约束中解放出来，使东征不致受阻。战争期间，他又释放农奴和家臣，使其摆脱效忠主人的义务，加入东征。他赋予所有十字军战士一项特权，即犯罪者将由宗教法庭审判，而非由领主的采邑法庭审判。他还向他们保证，在他们离家之时，主教们将保护他们的财产。他下令终止基督徒之间的一切战争，虽然他的命令并不一定奏效。在封建效忠之上，他建立了一个新的关于顺从的原则。现在，欧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一统局面。至少在理论上，乌尔班把自己变成了欧洲诸王公认的领导者。整个基督教世界空前地群策群力起来，狂热地迎接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