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侵入意大利（1494—1495）

我们回忆一下1494年的意大利形势。每个城市国家兴起了中产阶级，这些中产阶级因发展和经营工商业而致富。他们的政府是半民主的，但是在家族的纷争和阶级的冲突中间却无法维持秩序，因而使他们失掉了公民自由。这些城市国家的经济在结构上还是地方性的，虽然它们的商船队和货物远至很多地方。它们彼此之间的竞争还比与外国竞争来得激烈：它们无法产生一致的行动来阻止法国、德国和西班牙的商业进入一度是意大利人控制的地区。虽然再度发现美洲大陆的是意大利人，但资助这位意大利人的却是西班牙。他带去了贸易，带回了金子。大西洋岸边的国家兴盛起来，地中海不再成为欧洲人经济生活的荟萃之地。葡萄牙人派遣船只绕过非洲远达印度和中国，避免了近东和中东回教徒的阻碍。甚至德国人也经由莱茵河口进出货物，而不再越过阿尔卑斯山到意大利寻求交易。那些几百年以来都向意大利购买毛织品的国家，现在也开始自己生产制造了。从前向意大利银行家贷款的国家现在也开始供应她们的资本家资金了。教会的什一税，担任教职者献给教皇的第一年收入，教徒们的献金，发售赎罪券的所得，以及朝圣者的捐献，现在都成为欧洲各国流入意大利的主要财源，可是这些财源不久就要减少1/3了。过去由于财富的累积使得意大利各个城市在各方面取得辉煌的成就，可是现在她的经济开始走下坡路了。

意大利在政治上亦陷于混乱的状态。当意大利在政治上和经济上还是四分五裂的时候，其他欧洲国家由于国家经济的发展，封建诸侯割据的局面已渐消失，而成为君主统治的统一国家。法国在路易十一时成为统一的国家，封建的诸侯成了国王的朝臣，她的人民成为爱国者。西班牙由于阿拉贡王斐迪南和卡斯蒂尔女王伊莎贝拉的联姻以及格拉那达的征服和教会的统一，而成为统一的国家。英国在亨利七世时成为统一的国家。德国虽如同意大利一样的分裂，可是德意志诸邦却承认一个共同的国王和皇帝，并供给他金钱和军队，对意大利的城市国家作战。法国、英国、西班牙和德国都募集自己的壮丁，建立了军队，并以其贵族为军官和统帅。而意大利的各个城市只有那些贪图劫掠的外国佣兵所组成的小规模部队，并由那些可被收买的佣兵队长所统帅，这些佣兵作战时是不会拼死抵抗的。只要一次交战，就可暴露出意大利的无防备状态。

现在欧洲半数的宫廷里充满了外交上的阴谋，要来攫取意大利了。法国首先发难，提出了许多借口。当米兰公爵吉安加里亚佐·威斯孔蒂在1387年把女儿瓦伦丁娜（Valentina）嫁给奥尔良一世公爵路易时，作为与皇族联婚的代价，他承认瓦伦丁娜及其男嗣将来在他自己的直系男嗣断绝以后有权继承米兰公爵位。当菲利普·玛利亚·威斯孔蒂在1447年死后，这种情形发生了。他的女婿，弗朗西斯科·斯福尔扎由于他妻子比安卡·威斯孔蒂是菲利普女儿的缘故而继承了米兰公爵，但是查理——奥尔良公爵——以瓦伦丁娜儿子的名义要求继承米兰公爵，指称斯福尔扎为篡夺者；并表示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占领这个意大利公国。

此外，据法国人说，查理——安茹公爵——在1263年时曾从教皇乌尔班四世那里获得那不勒斯王国，作为他协助教皇抵抗霍恩施陶芬家族诸王的报酬。乔安娜二世在1435年时把这个王国传给安茹的勒内。阿拉贡的阿方索一世则以乔安娜义子的名义要求权利，并以武力取得了那不勒斯的王位。勒内曾企图重夺回这个王国，却没有成功。在他死后，他的权利传给法国国王路易十一。在1482年，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和那不勒斯王国不和，乃请求路易占领这个王国，教皇说：“这个王国是属于路易的。”大约在这个时候，正与意大利几个城市国家组成的联盟苦战不支的威尼斯，极力向路易求援，要他攻击那不勒斯或米兰，最好两个都攻击。路易这时正忙于统一法国，但是他的儿子查理八世继承了对那不勒斯的权利，听从了他宫廷里安茹和那不勒斯流亡分子的话，注意到那不勒斯王国和西西里王国一旦合并，他就能成为西西里王并兼领耶路撒冷王头衔。于是查理想出了（或许是别人告诉他的）一个伟大计划，占领那不勒斯和西西里，进而成为耶路撒冷王，并率领一支十字军攻击土耳其人。在1489年，教皇英诺森八世和那不勒斯不和，要求查理占领这个王国。1494年，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禁止查理染指意大利，并以逐出教会为威胁。但是亚历山大的敌人，朱利亚诺·罗维尔红衣主教——后来成为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并兴兵把法国人驱出意大利——来到里昂面见查理，要求他进军意大利并废掉亚历山大。萨沃纳罗拉也提出了请求，希望查理废掉佛罗伦萨的彼罗·美第奇和罗马的亚历山大。许多佛罗伦萨人都响应这位托钵僧的号召。最后，米兰的洛多维科，担心受到那不勒斯的攻击，也向查理提议，如果他进攻那不勒斯的话，法国军队可以毫无阻碍地通过米兰公国的领土。

受到意大利的鼓励，查理就准备入侵了。为了避免侧腹受敌，他把阿托瓦（Artois）和弗·考米特（Franche Comté）让给奥地利大公马克西米连，把卢西雍（Roussillon）和塞尔达涅（Cerdagne）让给西班牙国王斐迪南，并付给英国国王亨利七世一笔巨款，使他放弃对布列塔尼的权力。1494年3月，他在里昂聚集了他的大军：1.8万名骑兵，2.2万名步兵。他还派了一支舰队，防止热那亚威胁法国的安全。在9月8日，法国舰队夺回了一度为那不勒斯军队占领的拉帕洛。在此首次交战中，双方死伤无数，使得一向习于适度屠杀的意大利大为震惊。在那个月，查理和他的军队越过了阿尔卑斯山，驻于阿斯提。米兰的洛多维科和费拉拉的埃尔科莱一同到该地会见他，洛多维科还借给他资金。查理的进军计划由于他得了天花而中断。康复以后，他率着军队通过米兰进入托斯卡尼。佛罗伦萨在萨尔扎纳和皮特拉桑塔（Pietrasanta）两地的边防要塞也许曾抵抗他，但是彼罗·美第奇却亲自跑到这两地及比萨和里窝那，要他们放弃抵抗。在11月17日，查理连同他半数的军队进入了佛罗伦萨。人民称赞这批从未见过的外国人马，虽然对有些士兵的盗窃行为略有怨言，但对他们未从事奸污妇女的行为则感到十分的快慰。在12月，查理又率军南进，前往罗马了。

我们现在看看法王与教皇亚历山大相会的情形。查理并不苛刻，他仅要求准许法军自由通过拉丁姆平原，拘留教皇的俘虏杰姆（他可以用来作为对抗土耳其人战役中的降者和盟友），以及要求恺撒·博尔贾随法军前进以便作为人质。亚历山大都同意了，于是法军又往南前进（1495年1月25日）。博尔贾不久就逃脱了，于是亚历山大得以重新布置他的外交路线。

在2月22日，查理在未受抵抗中进入那不勒斯，在4名那不勒斯贵族扛着金色的华盖之下，受到群众热烈的欢呼。他为了表示感谢，乃降低人民的纳税，并赦免那些反对他莅临的人。应那些统治贵族的要求，他准许奴隶制度的存在。踌躇满志之余，他开始纵情于游乐。他写信给波旁公爵（Duke of Bourbon）彼得二世，热情地描述他所居住的庭园之美，除了只缺夏娃以外就如同是身在人间乐园。他惊叹城里建筑、雕刻和绘画的美丽，并计划挑选一些意大利艺术家随他回到法国，同时他派了一只船把许多艺术品运回法国。那不勒斯使他如此着迷，以致他忘了耶路撒冷和十字军。

当他盘桓在那不勒斯之际，他的军队则流连于街上的妓院，感染或传布“法国病”，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那不勒斯的贵族们帮着驱逐了他们的国王，不但没有功，许多人甚至被剥夺了他们的地产，或者还给以前的主人，或者为查理手下的仆从还债。所有政府的职位都给予法国人，那不勒斯人只有靠着贿赂才能获得一个职位，而贿款则大大地超过以往的数额。更使那不勒斯人愤怒的是那些法国占领军对意大利人的轻视。不出几个月，法国人不再受到欢迎，并激起了那不勒斯人的仇恨。他们竭力忍耐着，准备时机一旦成熟，就起而驱走这批入侵者。

到了1495年3月31日，坚忍的亚历山大、后悔的洛多维科、愤怒的斐迪南、妒忌的马克西米连、谨慎的威尼斯参议院，共同组织了一个联盟来防卫意大利。法王查理在那不勒斯一方面耀武扬威，一方面耽于享乐，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才了解到这个新联盟正在聚集一支军队反对他。在5月21日，他把那不勒斯交给他的堂兄弟蒙庞西耶（Montpensier）伯爵治理，率领他半数的军队北上。在帕尔玛境内塔罗（the Taro）河旁的法诺沃，他的1万军队被由曼图亚侯爵弗朗西斯科·贡萨加所率领的4万联军挡住了归路。1495年7月5日，在那里法国和意大利武器与战术的对抗受到了第一次真正的考验。贡萨加虽然奋勇作战，可是由于军队管理不当，只有半数加入战斗。意大利士兵在心理上没有准备好与那些没有退路的军队作战，他们之中有许多逃亡了。法军方面，一位20岁的青年贝亚德骑士，身先士卒的无畏精神鼓舞了他的士兵，而法王本身也奋勇作战。这场战斗胜负未决，但是双方都宣称胜利。法军失掉了他们的轻重车队，但还是控制了局势。在夜里，他们未受阻碍地行军到了阿斯提，奥尔良三世公爵路易带着援军在那里等着他们。在10月，查理虽然声誉受损，却安全地回到了法国。

这一次的进军并没有使法国领土发生多大的变化。贡萨洛·科尔多巴，这位“伟大的统帅”把法军驱出了那不勒斯和卡拉布里亚，并以费代里戈三世的名义重建阿拉贡王朝（1496年）。但是这次入侵的间接影响则是深远的。它证明了本国人所组成的军队要优于雇来的佣兵部队。瑞士佣兵则是例外，他们用18尺长的矛组成坚强的阵势使得骑兵对之无可奈何，因此他们常打胜仗。但是这种优势不久也由于炮兵的发展而告结束了。在这次战争中也许是大炮第一次装在炮车上，使得它们随时可以变动方向和调整射程，这些炮车是用马而非用牛（意大利那时则还是如此）拉的。据圭恰尔迪尼说，法国人还带了一些意大利人从未见过的枪炮。法国的骑士，傅华萨（Froissart，法国历史学家和诗人）笔下的英雄后裔，在法诺沃战役中表现得非常勇猛，但是这些骑士不久也敌不过大炮了。在中古时代，防御术重于攻击术，这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战争的发生，但是现在攻击优于防御，战争变得更残忍，死伤人数变得更多。在此之前，意大利境内的战争很少波及人民，遭殃的是他们的田地而非他们的生命，但是自此以后他们将看到整个意大利饱受战争的破坏，死伤者横尸遍野，血流成渠。瑞士人经过这次战争才晓得伦巴底平原有多么的富庶，他们以后将一再侵入此地了。法国人也知道四分五裂的意大利正等待着一位征服者的到来。查理八世现在纵情于声色，再也不想那不勒斯了，但是他的堂兄弟和继承者却是一位更坚强的人物。路易十二不久又再度尝试进军意大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