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艺术
哥特式的西班牙建筑，强烈地表达了这一经久的中古风采。那时的人民并不吝惜钱币，以协助皇室、贵族或宗教，共同建造宽广的大教堂，并为他们所喜爱的圣者及热烈崇拜的圣母，耗费巨资配上昂贵的装饰、惊人的雕刻及画像。巴塞罗那的大教堂在1298年到1448年间慢慢地建造起来。它在数条小街的杂乱无章中，矗立起巍峨的圆柱，一座无特色的大门，庄严的本堂，而多泉的回廊，乃为逃避一天纷争的栖息之所。瓦伦西亚、托莱多、布尔戈斯、莱里达（Lérida）、塔拉戈纳、萨拉戈萨与里昂，或则扩张或则润饰原先存在的寺庙，而新的寺庙则在韦斯卡（Huesca）及旁普罗纳（Pamplona）缓缓升起——那些雕刻精细的白色大理石回廊，与阿尔罕伯拉宫殿的内院一样姣美。1401年，塞维尔地方的大教堂分会，决定修建“如此伟大、如此优美，而令后人视我们之雄图为疯癫”的一座教堂。建筑师先拆去坐落在所选定地点上的那座腐朽的回教寺院，但保留其根基、地面计划以及高雅的吉拉达（Giralda）尖塔。整个15世纪，石头一块叠一块地矗立起来，直到塞维尔地方兴建起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式建筑。[1]因此，泰奥菲勒·高铁尔（Théophile Gautier）说道：“巴黎的圣母院可在本堂昂首阔步。”无论如何，巴黎圣母院是完美无瑕的，塞维尔大教堂也宽广无比。从穆里洛（Bartolomé Murillo）到戈雅（Goya），一共有67位雕刻家及38位画家，苦心装饰这一庞大的众神洞窟。
约在1410年，建筑家波菲（Guillermo Boffi）向赫罗纳（Gerona）地方的教士团体会议提议，将分隔内部为本堂与翼廊的圆柱与拱门除去，以便用单一73英尺宽的拱形圆顶，将四周的墙连接起来。此一建议结果被采行，赫罗纳大教堂的本堂，具有基督教世界中最宽的哥特式拱形圆顶。这是工程的胜利，却是艺术的失败。体积没有如此庞大的神龛于15世纪分别在佩皮尼昂（Perpignan）、曼雷萨（Manresa）、阿斯托加（Astorga）及巴利亚多利德兴建起来。塞哥维亚一地于1472年冠以一座城堡似的大教堂，锡古恩萨于1507年完成有名的回廊，萨拉曼卡则在1513年开始兴建新的神殿。除了马德里，西班牙境内几乎每一主要城市都矗立一座外表厚重、盛大壮观的大教堂。教堂内部暗遮天日，使灵魂由震恐转为虔诚。然而，教堂还是由于西班牙绘画的强烈色彩、着色的雕像以及金银珠宝的闪烁而显得光辉灿烂。这些乃是恐惧地臣服以及勇猛得意的西班牙精神之家。
另一方面，国王、贵族及各城镇也在找寻基金，以兴建昂贵的宫殿。“残忍者”彼得、斐迪南与伊莎贝拉及查理五世，都曾改建一位摩尔建筑家于1181年在塞维尔地方设计的阿尔卡萨尔（Alcazar）宫；其大部分的重建均由来自格拉纳达的摩尔人所完成，故此乃是和阿尔罕伯拉宫同形的一个脆弱建筑。唐佩德罗·恩里克斯（Don Pedro Enríquez）也以同样的回教风格，在塞维尔地方（1500年起）为亚卡拉（Alcalà）的公爵建造了一座堂皇的彼拉多宫殿（Casa de Pilatos），这设想是重仿罗马总督彼拉多的家宅，据说他在那门廊处将耶稣交钉十字架。瓦伦西亚的演讲厅（1500年）为地方议会提供了一个剑鱼座沙龙（Salon Dorado），其光彩足以匹敌威尼斯总督宫廷里的大厅。
雕刻仍为信仰与建筑的奴仆，大理石、金属、石头或木头雕成的圣母像，充斥于西班牙的各个大小教堂；信仰的虔诚于此硬化为宗教热情或苦行严苛的形式，它一则焕发着光彩，一则由于本堂的深奥幽暗而愈发令人敬畏。雷塔伯勒（Retable）——突起在祭坛之后，上有雕刻并绘画的屏风——乃是西班牙艺术的瑰宝；通常因忧惧死亡而捐赠得来的钱，均大笔用来聚集及维持最有技巧的工作者——设计师、雕刻师、涂镀或镶嵌表面的镀镶师、绘画衣袍与装饰的绘饰家以及在代表肉体的部分上着色的着色家，他们苦心孤诣地共同或轮流来完成慰藉人心的神龛。塞维尔大教堂的中央祭坛后面，有张45格雷塔伯勒（1483—1519年）以晚期哥特式风格绘成或镀成的雕像，描述为人所爱的传奇。托莱多大教堂内圣詹姆斯礼拜堂里的另一个雷塔伯勒，则以镀漆的松木及严厉的写实作风，展露出西班牙最受尊崇的圣者之生涯。
王子及高级教士可能被塑成雕像，但只限于坟墓。坟墓被安置在教堂或修道院里，而将之设想为天堂的前厅。唐娜·门西亚·恩里克斯（Doña Mencia Enríquez）小姐，即阿尔布开克女公爵，被葬在精细刻凿而现藏在纽约西班牙社会博物馆的坟墓里。帕伯罗·奥蒂兹（Pablo Ortiz）为托莱多大教堂刻凿唐·阿尔瓦罗德·鲁纳（Don Alvarode Luna）夫妇的两具精美石棺。在布尔戈斯附近，姆利拉弗洛勒斯（Mliraflores）地方的嘉尔笃派卡尔萨西安（Carthasian）修道院里，吉尔·德·西洛埃（Gil de Siloé）以意大利风格为女王的父母兄弟设计一座壮丽的陵寝。伊莎贝拉异常满意这些闻名的皇家陵墓，因此，当她的宠侍帕迪利亚（Juan de Padilla）（她竟如此轻率大胆地称呼他为“我的傻瓜”）在格拉纳达围城一役被射穿头部时，她即授权给德西洛埃刻凿一座具有皇家气派的坟墓，以安放他的尸体。这座墓再度媲美当时意大利最好的雕刻。
没有什么艺术比西班牙的艺术更具特色，但也没有什么艺术比西班牙的艺术更忠诚地受到外国的影响。首先当然受到摩尔人的影响，他们长久居住在这半岛上，但其根则在美索不达米亚及波斯，并带来伊比利亚半岛的风格，手艺的精巧及装饰的热诚，为任何其他基督教国家所难与媲美。在最适合装饰的次要艺术上，西班牙人模仿，却绝未超越于她的老师。陶器则几乎留给穆德加尔人（Mudejare），后者光泽的产品，只有中国人足以抗衡；他们着色的砖瓦——尤其是蔚蓝色的——使得基督教西班牙的地板、祭坛喷泉及屋顶，更加辉煌。同样的摩尔技巧使得西班牙的纺织品——天鹅绒、丝绸与饰带——成为基督世界里最好的产品。此外，西班牙的皮革，金属屏风的错综图案，宗教上的圣体匣，雷塔伯勒的木刻，唱诗班的席位，拱形的圆顶，也独步一时。其后所受之影响，则先有拜占庭，继则为法国、勃艮第、尼德兰及德国。西班牙的雕刻与绘画，承袭了荷兰人与德国人骇人的写实作风——不顾米开朗基罗认为圣女必须保持青春的箴言，而将她画得憔悴而老得足以为钉十字架的耶稣之母。在16世纪，所有这些影响都在意大利风格普及欧洲大陆的胜利之前退却。
西班牙的绘画，其演进也很类似，但发展却更缓慢，也许因为摩尔人在这方面并无帮助，或未起领导作用。十二三世纪加泰隆一地的壁画，在设计上并不如西班牙史前期阿尔泰米拉（Altamira）地方的洞窟画。但到1300年时，绘画在这半岛上变得狂热起来；有1 000位艺术家合绘一幅巨幅的壁画，即祭坛后方及上方画成的巨幅饰物；其中有些更是早在1345年的东西。1428年埃克·扬访问西班牙，带进一股强劲的佛兰德斯风采的影响。3年后，阿拉贡的国王派遣路易·达尔莫（Luis Dalmau）到布鲁日学习，回国后，他便画了一幅过于佛兰德斯化的《议员们的圣母像》（Virgin of the Councilors）。嗣后，西班牙的画家，虽仍喜欢混以蛋黄、色彩晦暗的画法，但色彩掺和油料的画法，却越来越多了。
西班牙绘画史上的原始期，在贝尔梅霍荷（死于1498年）时达于高峰。早在1447年，他即以挂在普拉多宫（Prado）的《圣多明戈》（Santo Domingo）像名噪一时。此外，波士顿加德内（Gardner）博物馆收藏的桑塔·恩格拉西亚（Santa Engracia）像，以及勒德洛夫人（Lady Ludlow）所收藏的闪烁的《圣麦可》（St.Michael）像，几乎和一个世代之后拉斐尔的作品有同样的价值。但最好的作品还是挂在巴塞罗那大教堂的那幅《圣母抱基督尸体哀戚像》（Pietà，1490年）：秃头、戴眼镜的哲罗姆；黑发的西班牙圣母玛利亚，手里抱着跛腿、憔悴、了无生气的独生子耶稣，其背景则为低垂的天空底下耶路撒冷的座座楼塔；右方则为捐赠者戴斯普拉（Canon Despla）残忍的画像：头发蓬松，胡须满脸，像一位忏悔但业已定罪的土匪，代表贝尔梅霍荷《阴郁的人类观念》。意大利的优雅一变而为西班牙的力量，写实主义正在庆祝它在西班牙艺术上的胜利。
佛兰德斯的影响继续见之于费尔南多·加列戈斯（Fernando Gallegos），它产生了米格尔·西提姆（Miguel Sithium）——服侍伊莎贝拉的一位佛兰德斯人——一幅惊人的杰作《卡拉特拉瓦骑士团一骑士》（A Knight of the Order of Calatrava）。这是藏在华盛顿国家艺术馆最好的画像之一。但自贝鲁格特（Pedro Berruguete）久历意大利，重返西班牙之后，意大利的影响又再重新抬头。他在那里与弗朗切斯加（Piero della Francesca）、梅洛佐（Melozzo da Forlì）一起研究，而吸收了他们静穆的安布利亚风格。乌尔比诺的费德里戈在寻找画家增饰其宫廷时，终于选上了贾斯特斯及斯帕尼奥洛（Pietro Spagnolo）两位画家。待公爵死后（1582年），彼德罗便把安布利亚的艺术传入西班牙，并在托莱多与阿维拉（Àvila）两地绘饰闻名的祭坛上方及后方之饰物。罗浮宫、布雷拉宫、普拉多宫（the Prado）及克利夫兰博物馆里归属于他的画品，几乎承当不起他现在之被称为“天主教王国的画家委斯拉开兹”这一赫赫声名。但在描绘与构笔方面，则似乎优于先前任何西班牙作品。
外来的刺激渐渐掺和了本土的智慧，而为菲利普二世统治下阿隆索·科埃略（Alonso Coello）及艾尔·格雷科（El Greco）更趋成熟的作品，以及17世纪西班牙黄金时期委斯拉开兹、褚巴郎（Francisco de Zurbaràn）与穆里洛等人的胜利预做铺路。天才虽是力量与意志的个别禀赋，但同时也是在时代中塑成，并在生长中所吸收而得的训练与技巧这种社会的遗传。天才既是天生，亦属人为。
[1]本教堂占地面积12.5万平方英尺。圣彼得大教堂占地23万平方英尺，科尔多瓦（Córdoba）回教寺为16万平方英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