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概率的直觉
从数量到概率,只需要一步。最近,研究者们通过探究几个月大的婴儿是否可以预测彩票的抽奖结果,开始了这一步。在这个实验中,研究者先是向婴儿展示了一个透明的箱子,里面装着随机运动的四颗球,三红一绿。箱子底部有一个出口。箱子在某个时刻被遮盖住,然后一个绿色或红色的球就会从底部滚出来。值得注意的是,婴儿的惊讶程度与他所看到的东西的“不可能性”直接相关:如果是红球,就是最可能事件,因为盒子里大多数球都是红色,婴儿就只会简短地看一眼红球。但如果是绿球,就是比较不可能的事件,因为绿球出现的概率仅有1/4,婴儿就会注视绿球更久。
后续的实验证实,婴儿的小脑袋中会对事件和相关概率进行详细思维模拟。当通过把球用隔板分开、把球向箱子底的出口挪近或挪远以改变球从箱子里出来的时间时,婴儿都能把这些参数整合进他们的思维概率计算中。他们凝视的时间反映了观察到的情况的不可能性,就好像他们根据物体的数量在心里计算了一样。
婴儿的这些技能都超过了当下的人工神经网络。婴儿的惊讶反应表明他们的脑能估算潜在的概率,并得出受观察事件会发生但概率很小的结论,因此这个反应非常重要。由于婴儿的注视是显示其惊讶程度的精细信号,所以他们的脑一定具有计算概率的能力。当前最流行的脑功能理论认为,人脑是一台会计算概率的计算机,能够操纵概率分布并且运用它们来预测尚未发生的事件。
最近的一系列研究进一步表明,婴儿的脑生来具备进行复杂概率计算的所有机制。还记得贝叶斯的数学概率理论吗?它为我们追溯观察结果的可能原因提供了依据。即使几个月大的婴儿似乎就已经可以根据贝叶斯理论进行推理了。12确实,正如我们所见,他们不仅知道如何从装满彩球的箱子推算出可能的概率(正向推理),还能从观察到的结果倒推出箱子里的球都是什么颜色(反向推理)。在另一个实验中,我们首先给婴儿展示了一个不透明的箱子,里面装的东西是未知的。然后,我们带一个蒙着眼的人进来,这个人从箱子里随机依次拿出一连串的球,其中大多数是红色的。婴儿会推断出箱子里一定装着大量的红球吗?是的!当我们最终打开箱子发现大多数竟然是绿球的时候,他们非常惊讶,注视时间比看到箱子里装了大量红球时更久。他们的逻辑简单严谨:当盒子里装的大多是绿球时,为什么会随机抽出如此多的红球呢?
这种行为看起来似乎并不起眼,但是它暗示了一种非凡的内隐、无意识的双向推理能力:给定一个样本,婴儿可以从样本中猜测出该集合的特征;反之亦然,给定一个集合,他们可以设法猜测出随机样本应该是什么样子。
因此,生命伊始,我们的脑就被赋予了逻辑直觉。现在,这项实验有了许多变式。这些变式都证实了婴儿在很大程度上可谓是刚出道的科学家,他们像优秀的统计学家一样推理,排除假设的最小可能性,并搜索各种现象背后隐藏的原因。13美国心理学家徐绯(Fei Xu)通过实验证明,如果11个月大的婴儿先是看到有人从一个容器中取出大量的红球,然后却发现这个容器中装的大多数是绿球,他们当然会惊讶,但同时他们还会做出另一个推断:这个人喜欢红球!14如果他们发现取球不是随机的,而是遵循了特定的规律,例如绿球和红球交替出现:绿球、红球、绿球、红球、绿球、红球……这时他们会推测取球的是一个人而非机器。15
逻辑和概率是紧密联系的。正如福尔摩斯指出的:“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剩下的,不管它多么不可能发生,一定是真相。”换句话说,人们能够通过推理来排除一些可能发生的情况,从而将可能性变成确定性。如果一个婴儿能通过可能性进行判断,他一定是个逻辑专家,因为逻辑推理是将概率推理限制为0和1的唯一概率16,这正是发展心理学家卢卡·博纳蒂(Luca Bonatti)的最新发现。在他的实验中,首先给一个10个月大的婴儿看一朵花和一只恐龙,然后将它们藏在屏幕后面。接下来将其中一个物体装进屏幕前的罐子里,而婴儿只能看见其顶部。随后,一只恐龙从屏幕的另一端被拿了出来,且婴儿能够清楚地看到。此时,婴儿就能够做出如下推断:藏在罐子里的不是花就是恐龙,但它不可能是恐龙,因为我刚刚看到恐龙了,所以罐子里的一定是花。如果婴儿看到罐子里装的确实是花时,他不会惊讶,但若看到的是恐龙时,便会非常惊讶。
此外,婴儿的注视时长反映了其逻辑推理的投入程度。与成年人相同,婴儿的瞳孔会在他进行推理时放大。那一刻的婴儿就像一个如假包换、穿着尿不湿的福尔摩斯,他们从一些假设开始(不是花就是恐龙),然后排除其中的一些假设(不可能是恐龙),最终由概率推断转向确定(一定是花)。
统计学家杰恩斯说:“概率理论是科学的语言。”而婴儿早在牙牙学语前就学会这门语言了。他们操控概率,并将之与精密的三段论结合起来。他们的概率直觉使他们能够从自己的观察中进行逻辑推理。他们不停地试验,这些刚出道的科学家们的脑不停地为自己的研究积累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