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企业行为：短期决策
有必要将在11.5部分开始的原型比较继续下去：一个是在非完全竞争框架内运行的一家资本主义私人企业，①一个是经典社会主义体制下的国有企业。为简单起见，下文中将把前者称为一家竞争性私人企业，后者称为一家经典国有企业。表12.1列出了两者的主要区别（利益动机和行为特征），随后会有详细的评论。我们将主要从产权形式的不同来解释它们之间的差异。
首先讨论企业对供给的短期控制以及相应的动机和行为模式，然后是企业对需求的短期控制，下一部分将研究企业的长期投资决策。
表中第1行介绍了两类企业的利益动机。这里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不能下结论说，竞争性私人企业的决策者只有利润动机，而经典社会主义体制下的国有企业领导人除了想得到上级组织的认可外别无他求，或者说得到上级认可的唯一办法就是严格执行指令[7.4]。这里最好避免使用“最大化”一词。按照本部分的论证思路，我们并不想告诉读者在进行决策者动机分析时，什么是最合适的模型。但可以肯定的是，表中所列出的目标都对企适业的行为具有决定性影响。
第2行清楚地表明了竞争性私人企业面对着很多竞争对手。它的周围有无数竞争企业生产和出售近似的替代品，而且随时可能出现新的竞争者。而经典社会主义体制下的国有企业没有丝毫竞争威胁，官僚机构独自决定了每个部门由哪些企业构成以及相应的部门“轮廓”（业务方向）。
①非完全竞争理论的先驱者是E. H. Chamberlin[1933]（1962）和J. R.Robison（1933）。在此之后，该理论又有了很大的发展，可参见H. R. Varian（1978）对非完全竞争理论研究发展现状的一个综述。
该理论区分了非完全竞争、垄断竞争和寡头竞争（双寡头竞争是其中的一个特例）等不同的市场形式及其变化形式。在与社会主义国有企业进行比较时，这些区分意义不大，尽管在其他相关领域非常重要。
标准的非完全竞争文献很少注意到T. Scitovsky 和E. Domar 提出一个重要研究领域（他们两人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面对购买者的非价格竞争，参考文献可见本书第232页注释②。
表12.1
体制比较：企业的短期行为
非完全竞争框架内
主要特征
运行的资本主义私人企业
经典社会主义体制下的国有企业
1.利益动机
2.进入和退出
主要是增加利润
主要是得到上级组织的认可首要评价标准：指令完成情况
市场决定、自由进入、经营失败将导致退出
官僚机构决定着所有的进入和退
出
3.预算约束
硬
软
- 价格反应
强
弱
- 价格决定
企业决定销售价格。价格高于边际成本
价格当局决定销售价格，但企业也能影响价格制定。价格与边际成本的关系具有随意性
6.需求信息
生产者—销售者假设
企业无法确切掌握需求状况并不期望有想像中的过度需求
企业完全了解需求状况期望想像
中的需求
销售量取决于自己的努力
销售量不取决于自己的努力
7.想像的过度供给
希望在既定价格上卖出
更多（比购买方购买的还有想像中的过度供给并具有相应能力
多）
不想在既定价格上（由价格当局制定并批准）卖出超过自己生产限量的产品数量
- 对投入品的需求
有节制
没有想像中的过度供给或相应的能力
倾向于用光
至于企业的退出，我们需要同时看一下第2行和第3行所列出的内容。对于一家竞争性私人企业而言，是否能够生存将由市场来决定。但经典国有企业的生与死都掌握在官僚机构的手中。如果官僚机构认为合适，那么它就可以关闭企业，哪怕这家企业能够创造利润；反之，当官僚机构认为一家企业应该继续存在，就根本不会考虑其财务状况是否已经濒临破产。官僚机构拥有软化预算约束的全部手段。
正如前文所述，竞争性私人企业具有强烈的动机去赢得顾客，而这些动机都不适用于国有企业。
企业之间的这种区别与短缺现象密切相关。一家竞争性企业（不论是已经存在的企业，还是潜在的进入者）会根据需求变化迅速灵活地调整其产品供给。如果它发现某些需求还没有被满足，那么它就会认为这是一个必须把握的机会。以前我们在讨论信息问题时，就曾引用过哈耶克的论述来说明这一问题。竞争性私人企业对于短缺信息极为敏感，它会利用自己掌握的每一个分散信息，迅速扩大生产来填补短缺留下来的任何一点空隙。
经典国有企业及其上级机关缺乏关注信息的动机。①企业没有任何动机去主动了解哪里出现了短缺，哪里还有未能满足的需求。它也不会根据买方的情况灵活调整生产供给（迅速增加生产或改变产量）。由于存在既定的产出目标，它在进行调整的过程中也会受到很多限制。它希望买方能够根据卖方的情况调整购买意愿和购买行为。
现在让我们转向价格问题（第4行和第5行）。关于相对价格和总体价格水平我们将在下一部分进行讨论，这里只想谈一个问题：企业与价格的关系。其中最关键的是企业对价格（主要是销售价格）的敏感程度。竞争性私人企业对价格高度敏感，毕竟它是以“市场为生”。经典国有企业对价格极不敏感，虽然价格也并非无足轻重，但是销售价格对它而言，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国有企业的“衣食父母”是官僚机构，而不是市场。
至于谁决定了价格以及根据什么来决定价格，这个问题在此居于次要地位。当然，如果是在对资本主义体制内部的不同市场形式进行比较研究，而不是在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的体制进行比较的话，那么价格决定的问题还是非常重要的。从一方面看，就严格意义而言，一家垄断企业可以在边际成本之上随意定价，而无须担心会失去顾客，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去寻找客户。②从另一个极端情况来看，在完全竞争条件下，生产者和销售者都面对着给定的价格，然后生产者根据情况变化来调整产量，它只需确保价格与边际成本一致即可。在这种情况下，企业没有任何动力去提高产品质量，但同时企业也要保证始终不降低质量。只要能够符合质量标准（不论有明文规定，还是没有明文要求）并按时交货（以及满足其他一些条件），企业就可以以现行价格出售自己的产品；如果连上述条件都无法满足的话，那么它就会被挤出市场。①而我们在11.5部分所讨论的情况，即生产者和销售者会努力从实际和潜在竞争对手那里赢得顾客，属于非完全竞争状态，它是处于垄断和完全竞争之间的中间市场形式。
①K. A. Soo（1984）曾专门针对国有企业的这个特征创造了一个词：社会主义国家的国有企业“体制不灵活”。
②从严格意义上说这才是真正的垄断。一般人认为垄断通常都是指处于非完全竞争状态中的企业并且有面临着替代产品和服务的竞争。
在经典社会主义体制下，没有人能说清楚企业的销售价格与边际成本有什么样的关系。这种关系非常随意，也不会影响企业行为，因为国有企业对价格不敏感。
在第6行中，我们可以发现竞争性私人企业能够大致预测买方的需求状况，但无法掌握绝对准确的信息。这种不确定性防止了企业骄傲自大。企业在进行生产融资时，不能任意假设存在所谓想像中的过度需求（即买方的购买意愿）。因此，企业必须努力让购买者青睐自己的产品，而不会转向其竞争对手。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经典国有企业认为需求是确定的。在很多情况下，排队购买和定单要求都让企业事先就感到肯定会供不应求。还有很多其他形式的短缺信号，因此，企业可以假设一定存在着潜在的想像过度需求。既然买方能够消化所有的供给增长，那么也就没有必要费心争取客户。
尽管本部分主要在讨论企业及其微观行为，但是这些与需求预期有关的局部微观因素（企业能够准确把握自己产品的需求）是与一般性的宏观因素（总量需求的形成）结合在一起的。这也提醒了我们不能将因果分析仅仅局限于考察微观单位的利益动机和行为特征。
前文在11.2部分我们已经讨论过想像中的过度需求现象，基本可以根据类似的解释来理解第7行中想像中的过度供给概念。最简单的方法是采取提问的形式来描述这一概念。我们可以向卖方提出这样的问题：假设没有需求方面的约束，企业愿意在现行价格下多出售多少产品（比它们实际出售的多多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是想像中的过度供给。这一数量可能会（部分或全部）以未出售存货的形式表现出来，但生产者也可能还根本没
①这是对完全竞争纯理论状态的描述。如果有销售者能够通过努力将自已和其他销售者区别开来（提高质量、提供更好的供货条件，等等），那么就将变成非完全竞争状态。
有生产出来。对企业而言，只要知道自己有能力生产就已经足够了。因此，想像中的过度供给是与想像中的过度需求相关联的一个概念，即想像中的过度（生产）能力，如果企业所面对的购买者能够在现行价格条件下消化所有产品，企业愿意使用且尚未使用的生产能力。
竞争性私人企业具有这种想像中的过度供给或过度（生产）能力。下面的阐述与非完全竞争理论基本一致。企业在定价时往往会让产品价格高于边际成本，然后假设在这一价格水平下它能够卖出多少产品，最后再根据这一数量来确定自己的产量。当然，此时所确定的产量会低于价格与边际成本相等时的产量，而两者之间的差额恰好是想像中的过度供给或过度（生产）能力。0许多研究者认为，存在这种过度能力是非完全竞争相对于完全竞争的劣势之一。但Scitovsky 和Domar 研究表明，这不但不是劣势，反而是非完全竞争所具有的一个优势，因为它是促使竞争性企业去努力赢得顾客的主要因素之一。
具有过度能力是市场经济条件下能够进行灵活调整的原因之一。对购买者而言，过度能力就意味着能够满足他/她的需求，而且这种能力的增长会不断提高购买者对卖方的信心。想像中的过度能力是买方想以“退出”（赫希曼）来威胁卖方的必要条件。这样，当购买者对企业的产品或服务不满意而转向其竞争者时，其他企业也有能力为这些购买者提供产品或服务。
经典国有企业既没有想像中的过度供给，也没有想像中的过度（生产）能力。在编制计划的讨价还价过程中，它可能会隐藏部分生产能力，但即使这样做，它也不是为了购买者。甚至在极度短缺的情况下，国有企业仍然会保留其生产能力。②由于供给问题所引发的瓶颈效应往往与短缺一起出现，导致企业其他资源的闲置，无法将这种形式的剩余动员起来满足需求。即使有很多因素鼓励企业进行数量扩张[7.6]，但是为了要保留生产能力以及各种投入品限制都限定了企业的最高产出。
由于国有企业没有想像中的过度供给或想像中的过度（生产）能力，它们也就没有动力去争取顾客。没有过度能力也使得企业无法灵活调整生产。而对于购买者来说，他们也就缺乏信心以“退出”来威胁企业。
①见H. R. Varian（1978，第95页）。
②K. A. Soos（1984）向人们揭示了这种现象对供给约束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
关于第6行中想像中的过度供给和想像中的过度（生产）能力会在宏观层面产生什么样的负面影响，我们会在后文中进行详细讨论。
在讨论了供给方面的问题之后，我们再来看一下企业短期控制在需求方面的问题（表中第8行）。从第1、2、3行的动机描述以及第4行所强调的价格反应，我们不难看出竞争性私人企业具有强烈的投入品节约意识。由于不会受到持续短缺问题的困扰，所以企业通常会购买自己需要的投入品数量，实行灵活的存货政策。由此得出的结论是，竞争性私人企业对投入品的需求是有节制的。
经典国有企业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为了获得上级组织的认可以及必须执行上级的指令，企业不能随意中断生产，但投入品供应存在的问题和持续短缺往往会使企业无法正常完成生产任务。于是，企业只能不断增加投入品存货。事实上，只有供给约束是有效的，企业只需获得投入品的管道，它在资金方面不存在任何问题（预算软约束）。因有企业对价格几乎毫不敏感，尤其对投入品价格更是如此。因此，企业很难节制自己对投入品的需求（当前生产所需要的投入品），而且倾向于用光为止。①很难说清楚企业自已到底需要多少投资品（自愿需求），因为只要投入品稍有减少，就会出现供给约束（或者是官僚机构投入品配给制度所造成的行政性供给约束）。关于经典国有企业投入品需求在宏观层面的影响，我们将在后面部分进行讨论。
投资品分配中的“无节制需求”现象更为严重，下一部分将集中研究这
方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