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0 体制本身的原因

因果关系的分析至此已基本结束，我们不会再增加其他的原因。下面的一系列观点是想解释“深层次”的原因：哪些是表面的和随机的，哪些是植根于经典社会主义体制的本质特征。主要分为四类，当然这种分类并不是非常全面，也不可能普遍适用。其中有些看法（关于短缺问题）是来自其他领域，如公众的态度、政治争论和官方声明，而不是来自学术研究。

1. 在这一过程中参与者犯了错误。这是官方宣传和媒体最常用的解释，受其影响的公众多半也持有这种看法（尽管学术界并不这么看）。无法获得这些或那些产品是因为商业部门没有及时订货，工厂管理者没能保证生产，经济管理部门计划有错误，以及外贸公司拖延安排进口，等等。

可以说上述每个理由从自己的狭窄领域来看都是有道理的。任何经济体制中的参与者一个人，在工作中都难免出错，但科学解释的目的就是，要发现为什么某种错误会在特定情况下更普遍（相对于其他环境而言），为什么总是会出现一些非常明显的方向性错误？

所有系统，不论是社会组织体系，还是物理体系，总会存在摩擦[11.4]。如果各个零件之间不能很好的配合，那么机器在运转中就会发出咯咯的响声。不管是官僚投资控制，还是资本市场，它们在进行资源配置的过程中，都会有摩擦，但摩擦具有明显的体制特征。科学的解释必须告诉人们，为什么某种摩擦现象会出现在某个特定体制之中？这种摩擦与另外一种体制所出现的摩擦为什么会有所不同？

2，经济落后。人们常常会听到这样一种解释，短缺经济是贫穷落后国家的一种普遍现象。①这种广为流传的观点混淆了概念上完全不同的两种现象。一个是落后的经济发展水平，与之相伴便是低水平的生产和消费。另外一个是短缺，无法满足购买者的需求。就人均生产水平和消费水平而言，东德曾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之一，但它仍然是短缺经济。东德的公民

①我反对这种用贫穷和落后来直接解释短缺综合症的观点。本部分的论述清楚阐明我的观点：体制原因是造成短缺的主要原因。当然，我承认社会主义的诞生及其基本特征的形成与这些国家的落后和贫穷有一定的关系。我在前面章节中就论述过这种关系。[2.2，8.1]。

无法用钱买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与此同时，还有许多经济上比较落后的资本主义国家，但它们都不是短缺经济。购买者的需求或大或小，主要取决于他们的收入水平，但不是供给因素导致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0，

3，错误的经济政策。将短缺归罪于一系列错误的政治和经济控制政策。这一观点被很多人所接受，特别是经典社会主义国家的官僚集团以及那些最先倡导改革的先驱者。其中包括几类不同的观点：

a.生产计划或更多是投资计划过于严格。这没有错，但要求严格执行计划的倾向是内在于体制之中的。

b. 错误的工资政策。这种批评通常是这样论证的：经济管理部门始终不能严格控制工资；相对于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工资上涨的速度过快。在某些情况下，这一判断是正确的，它强调了这样的工资政策导致了消费市场的过度需求和压制型通货膨胀[12.6]。但这只是引发部分领域出现短缺一通货膨胀综合症的因素之一，而许多其他因素往往与经济政策的选择无关[12.7-8]。

c. 错误的价格政策：某些产品或服务的价格制定得过低。本章12.4部分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而且从整章的论述来看，价格政策只能解释部分问题。

4. 体制原因。通过本章的论证，我们可以看出体制因素是这些具有多重因果关系的现象背后最重要的原因，体制因素本身足以导致短缺综合症的出现。

本章从微观和宏观两个层面分析了这个问题。但必须注意，宏观分析仅仅是从国家层面以总量形式描述特定社会现象和社会过程的一个分析工具。②没有所谓单独的“宏观解释”，因为借助于总量指标所描述的宏观过程同样也可以用经济参与者的行为来进行解释。①

①这里主要是想澄清概念，而不是进行价值判断。我们的论证并不是去讨论贫穷或落后在政治上是否正确或者是否符合道德要求。

还需要加以补充的是：由于篇幅所限，我们在这里无法分析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的国家在某些情况下所遇到的严重供給约束问题。

②这里请注意一个经常会出现的术语上的混淆：许多人将“宏观变量”等同于中央政府手中的工具性变量。例如，价格。中央政府可以制定单个的行政价格，也能够影响价格水平的发展，但它无法决定价格指数，所有（国家制定或自发的）价格的平均变化，后者是一个宏观变量，但它不是中央政府的工具性变化。

政府也是经济中的一个参与者。宏观变量包含了所有参与者的行动特征、其中有政府、官僚机构、企业、非企业机构和家庭。

①在有关资本主义宏观经济理论与它的微观基础的争论中，这一观点正是其焦点所在，见G.C. Harcourt 等（1977）、R. E. Lucas 和T. J.Sargent（1981）以及E. S. Phelps 等（1970）。

宏观层面上各种形式的过度需求在引发持续性短缺和通货膨胀倾向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2.5，12.7]。但各种导致需求无限膨胀的趋势都可以归结到社会主义经济参与者（官僚机构及其内部下属的国有企业）的动机和行为，而不是由国家经济政策所导致。同样，从微观层面上看，生产者和销售者对待购买者的态度也是一种行为特征。在前面章节中，我们已经阐述了这些动机和行为与社会主义体制基本特征之间的关系：权力结构、官方意识形态、官僚化的公有制部门以及官僚协调相对于其他协调形式的支配性地位。

在讨论短缺综合症时，没有必要再回到第3—6章中所包含的整体因果链条关系。这里仅仅是简单回顾一下最深层的体制因素是如何通过某些“中间层次”导致短缺综合症的。例如，企业经理的利益动机是获得上级领导的认可。其他的中间层次还包括预算软约束和投资饥渴。这三种现象，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是导致短缺最主要和最直接的原因；而这三种现象又同样是结果，它们本身就根源于体制更深层次的特征：权力结构、意识形态、所有权和协调机制[15.1]。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体制比较[11.5—6]。表12.2列出了主要内容，之后作了相应的解释，这样更有助于读者了解文献中所使用的术语。

表中对资本主义体制和社会主义体制进行了比较。每一行都采用了两分法，即相互对立的特征。需要事先说明的是，这种体制具有较高程度的抽象性，因此，还要做一系列的界定并对各列内容的例外情况、非典型时期和特定部门加以说明。在第1列中，有人可能就会指出，资本主义经济在战时是卖方市场，在商业周期谷底时期也会出现大规模的劳动力短缺，或者社会化的医疗部门也有短缺现象。同样，针对第2列的内容，有人会说社会主义经济中的正规和非正规私人部门就属于买方市场。下面我们不再重复列举这些例外情况，而是重点讨论典型情况所形成的鲜明对比。

表12.2短缺综合症：体制比较

比较的标准

资本主义

经典社会主义

1.市场体系

2.偏离市场均衡后的主要特征3. 劳动力配置状况

4.有效约束

买方市场

卖方市场剩余

短缺劳动力剩余

劳动力短缺

资源一制约体制（行政配额、

需求—制约体制

供给约束、投入品约束）

第1行无须再做解释，表11.1对此进行了详细讨论。买方市场是资本主义典型的市场体系；而卖方市场是经典社会主义的典型体系。

从第2行可以看出，资本主义体制是“剩余经济”，而经典社会主义在本质上是一种短缺经济。早在20世纪20年代左右，苏联的经济学界就有过这种比较，克利茨曼（Kritsman）在1925年的文章中写到：“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会出现总体剩余，而无产阶级自然经济会有总体短缺。”诺沃季洛夫（No—vozhilov）在1926年比较了“总体过度生产”和“总体短缺”的现象。①

还需要说明的是，第2行中的剩余和短缺是指偏离瓦尔拉斯市场均衡后的主要表现形式。在任何一种体制下，短缺和剩余都是同时并存[11.1，11.6]，问题在于哪一种状态处于支配地位。

第4行揭示了哪些因素对生产和销售活动产生了有效的制约。2在一般情况下，资本主义体制在产出方面受到需求的制约，因此，可以称之为需求决定的体制。经典社会主义体制通常在投入品方面受到制约，其中包括以下几种形式：直接官僚控制造成的分配制约，获得投入品方面的供给制约或瓶颈因素造成的物资制约和生产中投入品短缺制约。如果把所有上述投入品方面的制约综合在一起，我们可以将之统称为：经典社会主义是一种资源制约的体制。

①见L. N.克利茨曼（1926）和诺沃季洛夫（1926）。T. Bauer和L. Szamuely提醒我注意到了这些著作。

在1920年代，苏联有很多经济学家致力于短缺的理论分析，但大部分研究在斯大林恐怖统治时期都被忘记了。M. P.阿法纳西耶夫（1990）后来对那次争论进行了综述。

②M. Kalecki在区分供给决定的体制和需求决定的体制时，提醒我注意到了这一点（1971，1972）。相关观点可参见R. J. Barro 和H. I. Grossman（1971，1974）以及J. Goldmann和K. Kouba（1969）的研究。